“别的事都放下吧,眼前这案子够你折腾的!”张雨抬起一只手往里面指了指,“先去看看尸体。”
罗飞侧着身体绕开挡在半路上的法医,往卫生间深处走去。房间最里面贴墙砌了一个浴缸,缸里放满了水,一名赤裸的女子正静静地躺在浴缸的底部。
明知那女子已经是一名死者,但罗飞产生的第一感觉居然是一个字:美。
一个美得几乎没有瑕疵的女人。精致的五官,玲珑的身段,粉白透红的肌肤,一切都如此完美。那充满诱惑的身体曲线在水中一览无余,湿漉漉的长发则如丝絮般飘散,带来一种如梦如幻的意境。更令人诧异的是,女人的嘴角竟似凝结着一丝满足的笑意。若不是她的整个脑袋都没在了水面之下,罗飞真要怀疑此人并未死去,而是在享受着惬意的睡眠。
罗飞从警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栩栩如生的女尸。
或许是死亡时间不长,所以生命的印迹尚未消散?罗飞注意到浴缸尾部的放水龙头被掰在偏向热水的一边。他忽然间有了一个主意,于是便摘了右手的手套,将手掌向着浴缸探去。
“你干什么?”张雨用余光瞥到了罗飞的动作,立刻喝问了一声。
罗飞被吓了一跳,手掌停在了半空。“我试试水温,”他解释说,“比较一下浴缸里的水和放水龙头里的出水,从水温的差值或许能估算出案发的大致时间。”
张雨严肃地说道:“那水不能碰。”
罗飞有些不解:“为什么?”
“你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是有种呛人的味道,好像以前烧煤球的感觉。”罗飞也知道这事不太正常——在这种高档小区里有谁家会烧煤球?不过他一来就被浴缸里的女尸吸引住了,还没顾得上考虑这怪味的问题。
“你过来看看这玩意儿。”张雨冲罗飞招招手。在张雨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怪异的装置,他一直在研究的也正是这个东西。
罗飞暂且放下那具动人的女尸,凑过来和张雨蹲在了一处。他细细打量着地板上的那个怪东西,深知此物必有玄机。
那是一套组装起来的玩意儿。最下面是一个直径约四十厘米的铁圈,铁圈上对称地焊了四个支脚,往地上一立便是个圆形的支架。一个硕大的圆形器皿正好可以架在这个铁圈上。那器皿的直径约有六十厘米,白色磨砂玻璃制成,底部像炒菜锅一样形成一个圆弧,顶部则是平平的,在中心处留有一个直径十来厘米的开口。
罗飞觉得这个玻璃器皿似曾相识,他想了想,向张雨求证道:“这是个灯罩吧?”
“没错。”张雨早先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吸顶灯的灯罩。看得出来,做出这套装置的人喜欢从身边顺手取材。”
罗飞也认同张雨的推断,因为灯罩上方的构件更是生活中的常见之物——一个盛放饮用矿泉水的空水桶。
水桶被倒置过来,桶口正好插进了灯罩上方的开口。为了填补桶口和灯罩开口的尺寸差值,制作者在桶口上套了一个厚厚的橡胶圈,橡胶圈的外沿正好和灯罩的开口契合,这样水桶就可以稳稳地倒立在灯罩上方。
值得注意的是,在橡胶圈的边缘处还打了一个直径两厘米的圆孔,一根硅胶软管从圆孔中插进去,和灯罩内部相通。这根软管有两三米长,另一端一路探进了浴缸里。
这样的设计让罗飞蓦然领悟:“这是某种化学装置,我们闻到的呛人的气味就是从这里产生的吧?”
张雨点点头,然后指点罗飞细看:“这个灯罩是用来存储液体试剂的,水桶则用来存放固体试剂。你看,桶口里还嵌着半截沙漏,这样水桶倒立之后,桶里的固体试剂就可以慢慢地漏到下方,和灯罩里的液体试剂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的气体再通过这根软管进入浴缸。这一整套就好像中学化学课上常见的气体发生装置,只不过这家伙要比课堂上的实验器具大了好多倍。”
听对方说到这里,罗飞当然要把细节问个明白:“产生的气体到底是什么呢?”
张雨略略眯起眼睛:“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灯罩里的液体是浓硫酸,水桶口残留的这些无色透明的粉末是亚硫酸钠。所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化学反应,高中生都学过的,用来制备二氧化硫。”
罗飞“嗯”了一声,他相信对方的判断没错。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煤球里的杂质在燃烧时会生成二氧化硫,那种呛人的气味正和卫生间里残存的气味一模一样。
现在横亘在罗飞面前的问题是:这套设备的制造者到底想要干什么?
罗飞起身重新走回到浴缸边。从装置里延伸出来的软管搭着浴缸的边缘探进去,直插水底。这说明装置中产生的二氧化硫气体大部分也溶在了浴缸中。罗飞心中一凛,转头冲张雨尴尬笑道:“幸亏你及时阻止了我,要不然我就把手伸进去了!”
二氧化硫是极易溶于水的气体,而它入水后产生的化学反应也非常浅显。现在这满满一缸的已不再是自来水,而是颇具浓度的亚硫酸!
张雨这时也来到了浴缸边,他指着水底的女尸说道:“你没看到死者浑身都是白里透红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皮肤被腐蚀后形成的效果!”
原来如此!罗飞心中泛起一丝寒意,他对自己的搭档建议道:“是不是尽快把酸水放掉,以免尸体再受损害?”
张雨点头道:“可以放啊,反正样品已经取过了,留着就是等你来看一眼的。”
罗飞拔起放水栓,浴缸里的酸水通过底部的排水口缓缓泄去。赵丽丽的尸体一点一点地脱离水面,最终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初步的尸检能看出什么吗?”罗飞冲死者努努嘴问。
张雨早就有了一些判断,便说道:“体表无机械性外伤,颈部无勒痕,初步判断非暴力致死;口鼻处未见蕈状泡沫(人体若在生前溺水,溺液会刺激呼吸道,导致黏液分泌量增大,同时人体呼吸运动加剧,使肺内的溺液、呼吸道黏膜分泌的黏液及空气互相混合搅拌形成口鼻部泡沫性液体。多为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因富含黏液而较为稳定,不易破灭,附着在口鼻孔及其周围。有时呈蘑菇状,称之为蕈状泡沫),所以也不是溺毙,应该是死后尸体才沉入浴缸。”
罗飞并不满足这样的结论,他关心的重点是:“那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
张雨斟酌着说道:“具体的原因暂时还不能确定,得做尸体解剖。不过要我估计的话,很大的可能性是死于急性二氧化硫中毒。”
“哦?”罗飞挑了挑眉头,期待更多的解释。
张雨转身指了指地板上的那堆装置:“这个装置的规模可不小,一旦反应进行起来,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硫气体。这些气体未必能被浴缸里的这些水完全吸收,尤其是后期水中的亚硫酸浓度越来越高,水体的吸收能力也就越来越弱,这时就会有大量的二氧化硫从水里溢出来,对室内造成严重的污染。当空气中二氧化硫的浓度到达一定限值后,吸入者会出现急性中毒的症状,其危险性在于二氧化硫能强烈刺激人体的呼吸道,引起反射性声门痉挛,最终导致中毒者窒息而死。”
张雨的讲解可谓详尽,可罗飞听完却有了更多的困惑。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堆装置上,皱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句最基本的吧——自杀,还是他杀?”
张雨无奈地耸耸肩膀,看来他也给不出答案。
罗飞这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细节,便转了方向问道:“说说那只狗吧,你认为那是怎么回事?”
张雨回答说:“这事很明显:那狗被二氧化硫呛得受不了了,最后慌不择路,从阳台上跳了出去。”
罗飞把手往外一摊,说:“连狗都知道要往外跑,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傻乎乎待着,活生生被呛死?”
“也许她中毒前就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张雨试图找到一个解释的角度,“比如说事先服用了某种药物,所以她没有逃跑的能力。”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报案人动过尸体吗?”
张雨摇头:“没有。当时屋里二氧化硫的浓度还很高,报案人看到死者在水底一动不动的,赶紧就跑出来了。”
罗飞道:“按照你刚才的猜测,如果凶手事先用药物导致死者昏迷,然后他把死者放进盛满水的浴缸,才启动了这套装置的话,那问题来了:死者的身体应该怎么摆放?如果直接没入水底,那死者会先行溺毙。如果是坐姿,头部露出水面,那死者后来又为什么会沉入水底呢?”
张雨咧咧嘴:“好吧,我的猜测行不通。要按你说的思路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事发时死者的身体大部分没入水中,但她会有一个把头部伸出水面的主动行为。后来二氧化硫溢出,死者中毒身亡了,这时她的尸体才完全沉入了水底——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杀就不太可能了,多半是自杀。”
“自杀?”罗飞看着张雨,“你觉得自杀的可能性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