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昱坐在轿子里,手撑着脑袋,稍稍睁开眼,看见不远处两人不知在交头接耳什么,招呼旁边的护卫,疑惑问:“那两人在干嘛呢?”
护卫抓着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犹豫道:“应……应是在商讨战术之类的吧。”
王君昱“哦”了一声,摸着下巴,盯着二人的背影出神地望了一会儿,突然一顿一顿地干笑了起来,眼中泛过一线精光,自言自语道:“伏渊,好家伙……”
不久后,已是戊时三刻。
月光明亮,风声蹽戾。穿着夜行衣的一大队人皆身法利落,随着邱小八先进入了章山,随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伏渊准备晚一些最后出发,看见王君昱还在眯着眼睡觉,好心上前提醒一句:“属下这就出发了,少堂主务必注意自身安危,若实在疲乏,现在回……”
“不了,不用担心我。”王君昱打断伏渊,睁眼瞥了他一眼,别有深意的玩味笑了笑,“罢了,我多半自作多情了,可能你是因为小八才关心我的罢。”
伏渊突然一怔。
“别紧张,只要你还在无方堂,这些都无所谓……”王君昱既不想浪费时间,也没心思继续探讨,便撑着脑袋阖上眼睛,言语半分真心半分威胁,却似梦中的呢喃的箴言,“你没法从无方堂带走他,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伏渊沉默半晌,面上渐渐收敛了先前的温情,重新散出幽幽冷意,偏偏唇角还要向上勾,带出几丝原本隐下的气焰。
“属下告辞,少堂主,保重。”
待人都走完,王君昱才睁开眼,轻哼一声,默默低语:“装模作样,口是心非,养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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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石坠落湖中,将湖面打碎的瞬间,一团火从山上居高临下射入的村寨,瞬时火光冲天,厮杀混着叫喊,如炸开的沸锅,一时雀喧鸠聚。
许无刀坐在山上,勾着腰抽水烟。月亮正对着他的头顶,清冷的光照在他腰间的细腻圆滑的佛珠上,浮出一道温润的光。
他抬起头,望向出现在眼前的人。
许无刀的眼睛已不澄明,而是搅和着浑浊的黑,将锋芒与意气埋进了深不见底的渊潭里。而虞一故,却恰好相反。他的眼锋是打磨了多年的炼铁,一身的尖锐气势在岁月江涛的冲刷下愈洗愈盛,久经时日,已化为骄傲而不可磨灭的盔甲。
蝉翼为重虞一故,千钧为轻许无刀。
大抵从最初开始,他们两人的一切,就一直是相反的。
许无刀看见了人,仍是平静无澜,兴味索然地吐了口烟,拖着低破的嗓,用着与邻里熟人聊家常一般的语气,道:“怎么?你不和他们一起,而是单独找我来了。”
虞一故上下扫了他一眼,道:“遂你的愿,你不也是在一个人等着我么?”
许无刀哑声笑了:“难得一次,我们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虞一故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很冷,很僵,如同在木头上刻上的弯曲线条,生硬中透着寥寥掰折的扭曲。
“并非如此。”他慢慢走向眼前的人,摇了摇头,“我是有备而来,而你,却在坐以待毙。”
听罢,许无刀扔下烟管,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好啊,我没法反驳你,只好替你鼓掌了。”许无刀说着,竟真开始鼓掌。
虞一故盯着他的脸,眸间闪过一丝莫名复杂的情绪,言语遏着难隐的怒意:“整整五天,是我给你反悔的时间,你可以逃走,可以投降,却最后什么都不做,白白将其浪费。你若是一心寻死也就罢了,但你为何让你手下的一帮兄弟也一起送死。”
许无刀之前脸上是故作夸张的笑,而现在,是真心觉得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得化作苦涩的调侃,愤怒也隐作了嘲讽。
“怕死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人,要么是活在这里,要么是死到黄泉路上。而让我不懂的,却是虞大人你了,这么一心一意为山匪着想,是想感动我,还是感动你自己啊。”
虞一故沉默片刻,看着天角被山下的火光烧得发红,嘶吼叫喊声隐在浓烟和铁器后面,迷糊而不真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就是不会领我的情。”
许无刀抬起眼,深邃平静的眼底终于搅出一点愤郁的澜,现出埋藏了许久的火。
“领过一次,二十年前。结果呢,那把火烧得可旺了,虞大人应该没忘吧。”
虞一故眼底渐渐冷峻,平声道:“我救了你的命。”
“不。”许无刀抬头注视着他,眼底烧起熊熊暗火,一字一顿道,“你骗了我。”
虞一故目光紧锁在许无刀身上,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沉语:“这么多年了,你竟是一点觉悟也没有。”
许无刀冷笑:“这么多年了,虞大人的牌坊,倒是已经巍然屹立了。”
山下火光爆炸迸射的一瞬,月下两把刀猝然相撞。巨大的铮鸣破入迅疾的风中,冲出澎湃而浩大的声响,如隐龙吟啸,盘旋在绿林上空,时上时沉,边周旋边嘶吼,荡开万丈波涛般的气势。
两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