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盯着日头进了院子,一路来了宝钗这边, 见着宝钗身着一件米粉色纱裙, 正坐在里屋看书。
“妈妈怎么来了!”宝钗让莺儿给薛姨妈倒茶, 又拿了扇子给薛姨妈扇风。
薛姨妈擦了擦汗, 喝了一口水看着宝钗道:“我的儿,那事你想的如何了。”
宝钗一怔,转而做了下来, 歪着头看着薛姨妈道:“容我再想想。”
薛姨妈当下便急了,凑近了说道:“乘着林丫头不在,你抓紧些,宝玉是实诚人会知道你的好的。”
“妈妈也太心急了,我冷眼瞧着,林姑娘似乎对宝兄弟没那些意思。”宝钗说着,便只觉得没意思。
而薛姨妈则笑了,看着宝钗道:“你素日便聪慧异常,怎么这事倒糊涂了,林丫头有什么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太太的想法。”
“母亲!我……”宝钗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道:“我觉得宝玉并非良配。”
“我的儿啊!”薛姨妈一听这话,双眼便开始发红,拉着宝钗道:“我的女儿这般出众,就算是做王妃也使的,只是你父亲去的早,你哥哥又不成器。如今咱们家除了银钱可没一点依傍。宝玉到底是荣国府的嫡子,样貌出众,学识也不差,对女孩子也是闻言软语。要是你嫁了他,一来是我们薛家有个依靠二来对你自身也好,知根知底的男子如今可难找。”
薛宝钗低了头,这些话她不是不懂,薛家早就不行了,自己为何住在贾府并不是薛家没房子住,而是告诉外人,薛家和荣国公府关系不一般。
薛姨妈见宝钗不再说话,低叹一声,喃喃说道:“要是你父亲还在,我们怎么需要这般看人脸色倚靠他人。”说完,薛姨妈轻哼一声接着道:“那个林丫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看她靠什么嫁给宝玉。”
“兴许她压根就不稀罕宝玉。”宝钗苦笑道,看着薛姨妈脸色不好,便又道:“妈妈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尽力的。”
得了宝钗保证,薛姨妈这才放下心来。
滚钟口,避暑山庄。
迎春既然原谅了卫十六,张瑛也不好再说,况且迎春这 丫头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坚定,张瑛再如何对卫十六不满也不忍心给迎春头上泼冷水。
而迎春自这事后便不大出屋,也不知羞怯还是旁的,张瑛见她脸颊带红,便知她早就一头栽了进去,少女情怀总是诗,张瑛笑了笑便不再多说。
况且那日后,卫十六的名声便不大好,都说卫十六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可卫十六在外从不解释,这话过了两天后便渐渐淡了,即便有人偶尔谈起也不过说一句卫十六年幼受了苦,心智不成熟。
黛玉对此颇有看法,某一日闲聊时说道:“这位卫十六连个大名都没有,可见当年受的苛待只多不少。我们都是旁人,怎么会知道他心底的苦楚。”
张瑛听了看向迎春,迎春淡淡道:“打骂还是好的,就怕不闻不问。”说着便起身回了房。
黛玉抿嘴轻笑,张瑛看着迎春背影道:“这才像个国公府的姑娘。”
“嫂子这般说,要是让琏表哥知道了可如何是好!”黛玉歪着头打趣张瑛。
张瑛装作无奈的说道:“那我只能靠林妹妹给我撑腰了。”说着便作势要靠在黛玉的腰上。
黛玉躲开张瑛,指着张瑛道:“都孩子的娘了,还这么没正型,难道你以后见了儿媳妇也这样!”
张瑛眨着眼睛看着黛玉说笑:“不如就让妹妹给我做儿媳妇吧。”
“呸!想的美!”黛玉红着脸往外走了两步,回头道:“说不过你,我回屋了。”说着便作势要走。
张瑛立马起身道:“说不过就跑么!”
黛玉一跺脚,直接回了屋。张瑛喝了一口茶,想到昨日李夫人让人递的话,暗想也不知道当年林如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如今皇帝倒想起林家来了,听说皇后已经找了好几宗室男子询问,怕就怕这事几天内就给定了。
张瑛独自坐在屋内想着这事,倘或黛玉真被指婚,倒是解了宝黛之争。这次黛玉跟着张瑛来这边避暑,张瑛早就看出黛玉有意避开宝玉宝钗二人。想着宝钗小选落选不过几日,薛姨妈便频频在贾母跟前示好,这番举动,张瑛看在眼里,哪里不明白。
那宝玉虽诸多毛病,可比薛家还是强了不少,薛家选中宝玉也是最佳出路。
行宫内,胡飞站在皇帝跟前,把这几日收集的各处消息递了上去,又把几家私下里暗通义忠亲王的宗室报了上来。
皇帝看着这些名单,竟然笑了起来,看着胡飞道:“都是些墙头草,不足为虑。留着这些人以后还有用。”皇帝说完后,胡飞眼角瞥到皇子案桌上摆放的宗室名录,不由得脚步一顿。就这一下,皇帝便抬了头看向胡飞道:“怎么还有事!”
胡飞出身平民,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都是血汗堆出来的功绩。眼下胡飞自然知道自己这是失态了,因此便略微低着头说道:“回皇上,这次能彻底铲除逆贼爪牙,都亏了当年林如海大人拼了命地上来的名单。”
“你在同情他!”皇帝的话冷冰冰的,带着一丝审视。
胡飞微微抬了头,看向皇帝,皇帝两鬓已经长出了白发,只是眼睛极亮,嘴角带了一丝嘲弄。如果说之前的皇帝是掩藏锋芒的匕首,那如今的皇帝则是一把光芒万丈的利刃,让人一望便心生畏惧。
“臣只是可怜林家四代列候,林如海一生尽忠,如今只留了个孤女。”胡飞说着,便带了一丝情绪。
“林如海一片赤诚,为国尽忠至纯至善。幸好林家还有一女子存世,皇后会给她找个好人家,也让林爱卿在下面放心。”皇帝言语间似乎对林如海颇为惋惜。
皇帝忍辱负重多年,最终灭了义忠亲王,而胡飞自知自己知道太多秘闻,恐怕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听皇帝这话,倒是有些摸不准皇帝心思。
喜公公亲自送胡飞出门,从胸口掏出一瓶药丸来:“这是我老家的偏方,说是对被疯狗咬过有奇效。”
胡飞接过喜公公的瓶子,连忙谢道:“多谢喜公公!”
喜公公往边上走了两步,看着胡飞道:“都是在皇帝跟前办事的人,咱们两人又认识了这么多年,胡大人可千万别见外。”
喜公公从小便伺候皇帝,可以说是皇帝身边第一人。胡飞当即便一个激灵,看着喜公公道 :“还请公公明言。”
喜公公一双小眼睛笑眯眯的看了一眼胡飞,低声道:“胡大人这么多年单身一人,这不皇上有意撮合胡大人和裴郡主。”
裴郡主乃皇后兄长幼女,这不这次围剿义忠亲王,这位国舅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皇帝便册封国舅的小女儿为郡主,以示嘉奖。
“多谢公公提点!”胡飞微微有些诧异,而喜公公则呵呵笑了声,朝着胡飞拱手道:“都是皇帝身边办事的,互相担待!”
胡飞谢过喜公公便往外走,想着皇帝头上没了太上皇义忠两人后越来越随意了,这是想尽快收拢自己人,而收拢自己人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联姻。
胡飞敲了敲剑鞘,想着记忆里的裴郡主,转而便笑了起来。这一笑,心口一震,想起皇帝桌子上摆放的宗室名录。林家四代列候,林如海又早早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孤女,还要被皇帝随意指给一个闲散宗室。
想到这里,胡飞自嘲的笑了起来,想着那些闲散宗室好歹还能保证人家姑娘吃穿不愁安逸度日,而自己则连这些都做不到,既然如此,着实不该想些有的没的。
皇后最终挑了三个年轻宗室出来,虽都是些没实权的,可倒是些老实孩子。为了让天下人知道皇上如何感念忠臣后人,皇后特意让太监去宣旨,又请了好些个贵妇诰命在旁作陪。
传旨的太监刚出门,张瑛看着脸色发紧的黛玉,上前劝道:“皇恩浩荡,皇后娘娘让你前去相看才会下旨,已经是优待了。”
迎春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张瑛,最后颇为不忿的说道:“什么狗屁恩典,难道给林妹妹找个纨绔之地就是恩典了.”
张瑛看着迎春,笑道:“二妹妹如今是越发胆大了,我都快步认识了。”
“嫂子又取笑我,我就是觉得这事对林妹妹不公。”迎春说着看向黛玉,而黛玉面色恢复过来,看着张瑛迎春徐徐说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是嫁给这个,还是嫁给那人,哪里容得了我们自己做主。”黛玉说完,反倒安慰起张瑛来:“琏嫂子莫多想,圣上要给我们林家恩典,这面子上肯定做足了功夫,不管嫁给谁,我都吃不了亏。”
张瑛沉默了,都是从少女时期过来的,张瑛哪里不知道,只要是人哪能不对将来不抱着憧憬,而黛玉这么说要么是看透了红尘要么是不想让自己为她担心,而黛玉明显是后者。
这话张瑛留在心底,并没说破,门外的婆子过来传说,说是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带你家姑娘回去换件衣裳。”张瑛交代紫鹃扶着黛玉下去,又看向迎春,迎春自那日和卫十六说话后,整个人陡然都张扬起来,此刻一扭头对张瑛道:“我就不去了,嫂子帮林妹妹好好相看下,定要找个老实可靠的。”迎春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对,陡然又说道:“总觉得老实的男人更不可靠!”
“也不知老太太知道了你如今这样会如何。”张瑛笑着,顺口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张瑛说完,看着 迎春,迎春被张瑛看的不好意思起来,掩面走了。张瑛想着当初刚来贾府,二姑娘迎春还是个木头人,如今竟然出落的这般大胆敢说敢做,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只是瞧着她这般鲜活,张瑛觉得挺好。
这边,张瑛和黛玉一路由太监引着在行宫去了青花台,还未到便听得丝竹声声入耳。
皇后一身白底金丝云纹工装,头上一套金镶玉头面,端的是华贵端方。
张瑛领着黛玉给皇后请安,皇后笑着让宫人给张瑛和黛玉端了凳子坐在下手,张瑛这才微微抬头看了眼对面坐着的几位贵妇还有两个年轻姑娘。
“林家四代列候,忠义之辈。可惜林家人丁单薄,皇上感念林家的忠心,想着给林姑娘找一个好姑爷,也能让地下有知的林如海大人放心。”皇后说着便看向了林黛玉。
黛玉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张瑛则悄悄拍了拍黛玉胳膊。
“多谢皇上皇后。”张瑛面朝皇后谢恩,皇后对张瑛的识时务十分赞许,看向另外几个贵妇道:“贾夫人出自张家,自幼便饱读诗书,今日一见果然不凡,颇有乃父之风。”
听着皇后这话,张瑛连连说道:“皇后缪赞,愧不敢当。”
“皇后娘娘,不如让林姑娘和她们一起出去说说话,互相认识下。”坐在下首的一位妇人说完,皇后当即便指着下首的年轻男女道:“去院子里走走,可别太过拘束,皇上早就说了,他最是不喜盲婚哑嫁那一套,你们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有了皇后这话,黛玉等人由宫女领着去了外头,除了黛玉还有另外几个年轻姑娘,并三位年轻男子。
黛玉想着皇后那话,不免有些好笑,皇后娘娘挑的人,谁敢说个不是。这道理谁都懂,却不会有人说出来,谁不是感恩戴德的感念皇恩。
一行人默默无声的在花园里逛,等宫人走远了,其中一个姑娘长呼一口气,冲着黛玉道:“你如今住在贾府,我听说贾府有个人一出生嘴里便喊了一块玉,可是真的?”
黛玉一笑,“确实有块玉,可这事到底如何我也是听她们说而已。”
另一个丫头嗤笑道:“哪里会有这种奇事,想必都是假的,唬人而已。”
“林姑娘,我们几个对传言十分好奇,不知那贾宝玉到底是何等样人!”走在最前面的一男子陡然回头冲着黛玉笑问。
这男子长得瘦削,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嘴唇外突,说不出的冷傲乖戾。
黛玉虽对宝玉不喜,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面对这几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没来由的便生出一股恶心感,脸上忍不住便露了出来,偏着头带着三分讥讽道:“贾府二房的宝二爷,自然是样貌出众,才华横溢,说一个才色双绝都不为过。”
黛玉说完,这几人笑了起来,那位瘦削男子看着黛玉道:“林姑娘说的莫不是反话吧!”
“几位要是不信,尽可以去荣国府一探。”黛玉说着嘴角冷笑连连,什么皇亲宗室子女,不过如此,和市井愚民有何差别。
这几位本以为寄人篱下的林黛玉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这一出口便让几人下不来台,当即便有些恼又成怒,瘦削男子指着黛玉说了个“你”,边上一个穿着一身蓝灰绸衫的男子摇着扇子对黛玉道:“林姑娘,今儿这话我们只当没听见,只是你以后切勿如此言语,实在不是大姐闺秀所为。”
“哈哈哈!”黛玉看着他笑了起来,转而摇了摇头,起身便走,一边走一边道:“几位放心好了,我这就回去回了皇后娘娘,诸位公子人品贵重,不是我高攀得起的。”说着便径直走了。
这边黛玉刚走到拐角,便见着胡飞站在紫藤树下看着自己,黛玉可不觉得这是巧合,遂走了过去道:“胡大人有事!”
胡飞本来就在此次邀请之列,方才那几位姑娘中,便有裴郡主。裴郡主是皇后亲侄女,自从得了这个信,便央求皇后能当场见一见胡飞,因此胡飞便早早的便在这院子里,却不想竟然听到了黛玉和她们的对话,这才走捷径在这等着黛玉。
原本胡飞有许多话要说,如今被黛玉一问,反而说不出口,只笑了笑道:“没什么事。”说着便侧了头。
黛玉捂着嘴取笑道:“这么大人了,当初还让我叫叔叔的,怎么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没不好意思。”胡飞试图辩解,可这一说,又有那么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只是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当下只得呵呵笑着道:“姑娘太伶牙俐齿了。”
“哦!那么胡大人是不是也要说我不是大家闺秀了!”黛玉这话带着三分询问七分挑衅。
胡飞摆手道:“怎么会,本就是他们之错,姑娘方才那些话已经留了情面。”
“当真,不是哄我!”黛玉惊奇道.
胡飞坦然道:“我从不哄人。”
“好哇!竟然在这会野男人!”随着一声嘲笑,黛玉见着方才那几人走了过来,摇着扇子的男见了胡飞,面色一惊,转而拱手道:“胡大人!”
“胡大人,难道是胡飞!”之前出声的女子惊呼起来,转而低着头偷偷看了一眼胡飞,这女子正是刚得了郡主封号的裴郡主。
胡飞长得丰神俊朗,今儿又穿了一身银色长袍,倒是显得分外的风流倜傥。裴郡主见胡飞和黛玉站的极近,方才又听见胡飞对黛玉说的那句话,“我从不哄人!”
裴郡主本就年幼,又被父母兄弟养的单纯直白,当即脸色微红的指着黛玉道:“你和胡飞是什么关系。”
黛玉哪里知道裴郡主的心思,只是很是看不惯裴郡主这幅模样,当场便冷笑一声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完,裴郡主便红了眼圈,转而冲着胡飞道:“是不是她纠缠你!”
胡飞直言道:“是我纠缠她。”
“你,你们欺负人!”裴郡主哭着便朝皇后处飞奔而去,余下几人相互看了看,之前摇着扇子分外淡定的男子则目瞪口呆的看了看黛玉,低声说了句:“谁敢娶你这样的女子。”说着一脸惋惜的走了。
胡飞看了看黛玉,苦笑道:“抱歉了,待会我便去皇上那澄清事实,还姑娘一个清白。”这几位虽是皇亲宗室,可都是无权无势的闲散人,胡飞并未放在眼里。
而黛玉来之前虽没说什么,可想着皇后赐婚,定然都不差,没想到竟然是几个自视甚高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不免十分失望,如今听胡飞这话,只摆了摆手道:“姻缘天注定,看来我是没这个福气了,外面的流言蜚语我从来不惧,胡大人说与不说都于我无关。”
黛玉如此豁达,胡飞却越发敬佩黛玉起来,也不知她经历了多少事才能看的这般明白,有的时候过分明白反而活的太累。
几个嬷嬷急匆匆的过来,见了黛玉和胡飞,黑着脸道:“胡大人,林姑娘,皇后娘娘那边请两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