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禾一句话惊得杜嫣杏眼圆睁,怔怔坐在椅子上发呆。
杜嫣的表现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静静一笑,叹道:“看来姐姐其实早已察觉到了,对么?”
杜嫣点了点头,沉寂片刻之后,才道:“不错,这几日我一直觉得相公有点魂不守舍,夜里常常辗转反侧,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陛下溺水之变而哀痛,现在想来,怕不仅仅于此……”
唐子禾笑道:“姐姐不涉朝堂,自是不明白其中凶险,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溺水当日我便被请入豹房,全力施为之下,我亦只能保陛下十日性命,姐姐试想,若十日后陛下驾崩,朝臣迎立新君,那时相公的圣眷隆恩还在么?相公入朝十余年,其势之大,遍布朝堂,羽翼之丰,普披天下,新君怎会容忍相公这样的前朝权臣酣睡于卧榻之侧?”
杜嫣俏脸刷地变白,颤声道:“如此说来,相公岂不是危险至极?难怪……难怪这几日他总是彻夜不眠,难怪他的部将和同僚故吏总是频繁来往于府上……”
唐子禾静静道:“皇帝溺水,眼下京师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相公情势危若累卵,稍有不慎,抄家灭族即在眼前……”
“姐姐,你我这些年纵多有不合,但我们毕竟同嫁一夫,此时正是秦家危急之时,后宅的个人恩怨不妨抛却,你我当齐心合力保相公度过这次危难才是。”
杜嫣此时已失了主张,闻言只是慌乱点头,这些年她被秦堪保护得太周密,根本没见过风浪,做秦家大妇主母她合格,但若参与朝堂争斗,与那些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斗法,她却万万不是对手了。
“我只是妇道人家,相公平日从不让我干政,这些年我只操持秦家内事,对京师朝堂一无所知,我……该如何帮相公度过这一劫?”杜嫣眼泪潸然而下。
抽噎片刻,杜嫣猛地抬头,目光复杂地盯着唐子禾:“妹妹,自打你与相公在一起后,我让人打听过你,我知你绝非唐寅胞妹这么简单,你的来历很不一般,你,你当年是否……”
唐子禾清冷一笑:“眼下这般时候,我也不瞒姐姐,不错,我并不是什么唐寅的胞妹唐氏,我与那酸书生唐寅半分关系也没有,我的真名叫……唐子禾!”
“唐子禾!”杜嫣闻言一震,接着露出释然的笑容:“果然是当年搅动北地三省风云的女元帅,看来丁顺李二那帮杀才并没骗我,当年相公平天津,平霸州,给朝廷的奏疏战报上说被你逃脱了两次,当时我一个妇道人家还奇怪,相公对敌人向来都是赶尽杀绝,鲜少有人能逃脱,更遑论逃脱两次,看来相公是手下留了情……”
唐子禾嘴角一勾,仿佛回忆起当年血火与硝烟中淬炼出来的那段弥足珍贵的儿女情愫,多年过去,回想起来,笑容里仍是满满的幸福。
“不错,他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十年后他逢大难,我留在他身边与他同生共死。”
透过朦胧的泪眼,杜嫣定定看着唐子禾模糊的轮廓,眼中的仇怨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就为这句“同生共死”,再大的仇怨也该恕了。
都是秦家人,感激的话说不出口,杜嫣不是蠢奔女子,于是直奔主题。
“今日你刻意避开相公,将我们三人聚集于此,想必你早有谋划,只是不方便与相公直言,你的主意……恐怕相公一定会反对吧?”
唐子禾这时才对杜嫣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杜嫣叹道:“我虽是妇道人家,毕竟也是国公府正室诰命夫人,大风大浪没见过,世事人情多少还能揣摩几分的。”
唐子禾抿了抿唇,声音不觉放低:“不错,我确有主意,前几日也对相公故意漏过一丝风声,相公勃然大怒,我便不敢在他面前提了,但是姐姐,相公是秦家的天,是咱们的顶梁柱,咱们可以死,他不能死,秦家两位小公子和小小姐更不能死……”
杜嫣闻言连连点头,就连一旁不通世故的塔娜也毫无异议。
唐子禾的声音愈发低沉:“皇帝溺水,性命殆危,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局,若欲保相公性命,兵戎相见怕是免不了了……”
杜嫣身躯大震,两眼迅速泛上惊恐,失声道:“你的意思是……造反?”
“当今天下承平,朝纲清朗,年内皇帝借应州之捷创下赫赫威名,正是声名鼎盛之时,若欲造反谈何容易,我们要做的不是造反,而是自保……”
“怎样自保?”
唐子禾的声音仿佛从幽冥中传来:“记得去年皇帝北征之前便提过朝议,欲将边镇外四家军与京师十二团营换防,若是能将此事促成,相公便算挣得一线生机……”
杜嫣满头雾水:“朝堂之事我向来不懂,如何能将此事促成?此事促成之后,相公怎会有生机?”
唐子禾有些头疼,碰到这么一位政治小白,解释起来太费劲了。
“此事促成,我自有办法,至于相公的生机,可就要着落在二位身上,这也是我今日请姐姐和塔娜来此的目的……”
杜嫣和塔娜大吃一惊:“这……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唐子禾嘴角勾出妩媚的弧线,悄声道:“塔娜的娘家是朵颜部,昔年永乐借朵颜三千铁骑,终成靖难大业,朵**兵之勇,不必赘言……”
杜嫣愕然道:“那我呢?”
“听说……辽东总督叶近泉,是姐姐的师叔?叶近泉起于草莽,全托相公扶持栽培,这些年从京师源源不断送去各式火器火炮,成就了他镇国名将的威名,叶近泉……也是外四家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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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浑然不知胆大包天的唐子禾曲线救夫,将自己家里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傻婆娘忽悠得一楞一楞的。
朱厚照仍躺在冰冷的豹房内,仅存声息,形若死人。
内阁,司礼监,都察院和六部尚书等人的第一次廷议不了了之,朝中的气氛却愈发恐慌。
朱厚照溺水这几日,最慌乱的莫过于司礼监的张永,谷大用等一干当权大太监,这几日京师四门大开,东西二厂无数番子,宦官骑着快马行色匆匆,手持令牌旁若无人从四门内进出,北直隶周边但凡稍微有点名气的大夫全部被番子们锁拿进京,严令他们为朱厚照诊病,大夫们稍有推诿番子二话不说一刀砍倒,为了朱厚照的性命,也为了张永等人自己的性命,东西二厂已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
不仅是名医,北直隶各府县的珍稀名药也被番子们搜罗了不少,不管对不对朱厚照的症状,弄到手再说,先是好言好语花钱买,遇到不识抬举的人,番子便露出了狰狞的嘴脸,抢了再杀,从不手软。
因为朱厚照的昏迷,北直隶各府县无论官衙还是民间,皆已一片恐慌。
…………
…………
安陆州,位于湖广以北,洪武九年,太祖改安陆府治为州治,后为大明历代兴王封地。
上代兴王恰在正德十四年逝去,当时朱厚照仍在应州鏖战,回京之后才给兴王上了谥号,谥曰“献”,牌位配享太庙,新任兴王由其次子朱厚熜所继,按时间算,朱厚熜任兴王尚不足两个月。
谁都没料到朱厚熜的八字竟生得这般巧,藩王的位子还没坐热,马上有一场泼天的富贵砸到他头上。
朱厚熜今年才十二岁,论辈分,他是朱厚照的堂弟,兴王一脉本是宪宗皇帝传下来的,大明的藩王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地位虽然尊高,但自从永乐皇帝靖难成功之后,一想到朱家藩王里出了他自己这样一个反面教材,不由寝食难安,于是痛定思痛之后,永乐皇帝决定不准给藩王们任何机会,毕竟他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复制,所以永乐登基不久便给藩王们下了死命令,诸藩王只准圈养于封地城池,拥兵绝不准超过三卫。
所以这一百多年里,大明境内不缺造反的藩王,你方唱罢我再登场,但没有一个成功的,不得不说,永乐皇帝的小心眼还是很有必要的,给后代少添了多少堵,当然,人无完人,永乐皇帝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比如他亲手弄出来的大学士制度,却令他的后代们生不如死。
十二岁的朱厚熜并不快乐,哪怕当上藩王了,他也不快乐。
他父亲的一生他都看在眼里,其实根本就是一只被朝廷奉养,只管混吃等死的猪,若无朝廷诏令,他连这座安陆府都出不去,只能在这小小的城池里称王称霸。
而他新继王爵看似风光无限,细细思来,顶多也只是一只小乳猪,不论大猪还是小猪,都只是一个出不得圈地的命运。
纵然锦衣玉食,可人生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的藩王,做起来有什么意思?遥远的京师里,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相比之下便风光许多,从朱厚熜出生到现在,耳闻目睹的皆是皇帝如何昏庸,如何离经叛道,时常乔装出巡,甚至擅自调动边军与鞑子作战……
这样的经历,或许才真的叫不虚此生吧。
朱厚熜心里又羡又嫉,能做的却只是在自己王府里幽然一叹。
十二岁的少年郎,叹息犹如看破红尘的沧桑老僧。
门庭梧桐又飘下一片绿叶,伴随着叹息声落入尘埃,声尽,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悄然降落在王府前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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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成都之行很圆满,没怎么吆喝竟也有几十位书友来捧场,其中甚至有不少女读者,真让我受宠若惊啊,关于签售过程以及纪念品和主题曲这些事儿,我会开个单章好好跟大伙儿汇报一下。
不过成都之行也着实让我遭了大罪,回程时身体便有点不舒服,回到家就病倒了,重感冒39度,直到今天才恢复了一点,赶紧爬起来码一章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