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刘瑾如此刚烈,竟真的一头朝殿外柱子撞去,配合脸上决绝的表情,仿佛含冤莫白的悲愤目光,形如英勇就义的烈士一般,几百年前风波亭中的岳飞大抵也就这般模样了。
只不过刘瑾表情虽决然无悔,可行动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决然的地方,扑向殿外柱子的速度几乎可以用慢动作来形容,殿内朱厚照隔得太远瞧不真切,可朝班中靠近殿门的大臣们却瞧得清清楚楚,于是刘瑾顿时引来大臣们无比唾弃和鄙夷的眼神。
刘瑾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在乎朱厚照的态度。
只要打动了朱厚照,他刘瑾就死不了。
刘瑾不想死,他想活着。
正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朱厚照见刘瑾真的一头撞向柱子,不由吓得尖声大叫:“殿外大汉将军快拦住他!朕不准他死!”
其实朱厚照委实多虑了,以刘公公东宫忍辱负重十年的尿性,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这般地位,报复社会报复人民的伟大志向还未实现,怎么可能轻易求死?
大汉将军行动很快,朱厚照刚开声,殿外一名大汉将军便闪身飞快拦到柱子前,刘瑾的脑袋狠狠撞上了大汉将军胸前的盔甲,虽然盔甲也是硬邦邦的生铁所制,但却绝不可能致命,刘瑾只觉脑袋一疼,哎呀一声栽倒在地,只擦破了一点点头皮,连血都没流。
当然,大汉将军的速度就算再慢一点也不打紧的,刘瑾有耐心等他恰到好处拦在自己面前。
朱厚照见刘瑾没死,不由大松了口气,虚脱般往龙椅上重重一坐。
想想刚才殿内群臣对他的步步逼迫,再看看刘瑾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令他为难主动求死的举动,满心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朱厚照两相比较之下,高下立判。
见大汉将军将刘瑾抬回殿内,朱厚照不顾仪态地从殿台上蹬蹬跑下,蹲在刘瑾身前大哭道:“你这老狗平日里精滑得紧,今日为何要做这种蠢事?纵然你做了诸多恶事,纵然藩王被你逼反,但是……”
说着朱厚照抬起泪眼朝四周环视一圈,眼中竟带了几丝仇视,若有所指地冷笑道:“但是你毕竟是对朕忠心的,你做错了任何事朕都能为你担待,你何必走上寻死一途?朕如今贵为天子,然而满朝文武只知对朕斥责逼迫,真正对朕忠心耿耿者唯你和秦堪二人矣,你何忍弃我而去?”
殿内大臣们听得朱厚照如此一说,满殿顿时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几乎人人哭着呼号。
“陛下此言何其诛心!”
“臣等万死!”
“臣对社稷一片公忠,却被今上猜忌用心,悲哉痛哉!陛下,臣求致仕归乡,不再过问庙堂高远,请陛下恩准!”
毫无疑问,朱厚照气极怒极之下说出的这番话引发了众怒,殿内一片愤怒喧哗。
人群中,李东阳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想起秦堪曾经说过的话,不论大家在金殿上拿出多少刘瑾做恶的证据,只要没真正触到陛下的逆鳞,陛下就绝对不会杀刘瑾,所以朝会里大臣们参劾刘瑾的种种理由只不过是真正杀招前的铺垫而已,绝对不可能扳倒刘瑾。
想到这里,李东阳怆然叹了口气,神情却愈发阴沉了。
满朝大臣若论对陛下性情的精准把握,唯秦堪一人,他真的没有说错,看眼下这情势,陛下是必保刘瑾了。
杀了这么多人,贪了这么多钱,圈了这么多地,到头来竟安然无恙,陛下丝毫没动杀机,刘瑾圣眷之隆果然坚如磐石,不可轻易撼动啊!
所有人愤怒激昂之时,唯兵部左侍郎严嵩眉目不动,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躺在殿内金砖地板上的刘瑾,严嵩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诮,仿佛在看着一个耍尽心思玩弄小伎俩的小丑一般。
秦侯爷果然没说错,这厮确有扭转劣势的本事,一会儿的功夫,可不就转危为安了吗?
然而……若刘瑾这蠢货以为自己真的稳操胜券,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侯爷的凌厉一击岂止于此?
刘瑾躺在殿内冰冷的地板上,心里却是一片暖洋洋的,高高悬着的一颗心随着朱厚照的一句“忠心耿耿”而落回了肚子里。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他刘瑾今日铁定死不了,待来日风头平息,今日朝会上参劾他的老混蛋大混蛋们,等着他的血腥疯狂报复吧。
缓缓睁开眼,刘瑾朝身前的朱厚照虚弱一笑,道:“陛下,老奴对不住你,老奴做错了事,害陛下几与朝臣反目,老奴是大明的罪人啊!陛下何必拦我,让老奴击柱而死,算是偿清了老奴的罪过,也给了满朝大臣们一个交代……”
朱厚照泣道:“朕若不答应,天下谁敢杀你?你做错的事,朕帮你承担!谁若拿你治罪,叫他先把朕从皇位上撵下去再说!”
“陛下!陛下对老奴一介卑贱阉人如此恩宠,老奴万死不能报万一啊!”刘瑾嘶声大哭。
“别说了,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来人,把刘瑾扶回司礼监好生养歇……”
众臣脸色一变,严嵩的目光中竟也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奔向奉天殿,殿门前大汉将军刚待拦截,却听一道尖利的嗓子大喝道:“霸州紧急军情,杂家要即刻面君!”
霸州?军情?
殿内朱厚照和众臣眼皮跳了跳,朝会之时竟临时来了军报,绝不是什么好事!
朱厚照当即也搁下了刘瑾的事,整了整衣裳,冷冷道:“叫外面的人进来说话!”
一名老太监匆匆走入,隔着老远便扑通跪下,急声道:“陛下,霸州紧急军报,昨日霸州绿林响马张茂纠集匪众五千余,趁夜攻取了霸州城,霸州知府陈杉和,钦差提督太监梁洪,以及巡检司,衙役等一众尽皆被杀,陛下,霸州反了!”
所有人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连严嵩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显然,这个突发的变故并不在大家定计除奸的谋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