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被西厂拿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京师全城。
京师的大臣们简直不敢置信,因为杨一清太有名了,他有名不是他的才学和官位,而是杨一清这些年在三边做的事情。
三边总制的职权是督抚陕西,延绥,宁夏三地,外敌入寇时有权接掌兵权,指挥三边兵马与外敌作战,和平时期则有权处置三边政务民事。
杨一清这些年做得很好,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杨一清在三边还做了两件意义非常重大的事,一是大力发展陕西马政,二是修缮长城。
他修的长城可不是打麻将,而是实实在在的修长城,华夏自唐宋以后,多地长城关隘城墙皆已破烂失修,有的地段甚至因年久或兵祸而垮塌,杨一清到任后奏请弘治皇帝,经内阁廷议,每年拨银征民夫专为修缮长城,杨一清这些年来干的就是这件事。
还有发展马政,大明与蒙古是百年宿敌,而大明对战蒙古往往败多胜少,其最大的原因是无马与有马,杨一清总制三边这些年鼓励边镇卫所和百姓养马,以马冲抵徭役税赋,数载下来成效斐然,边军缺马的状况大有改善。
无可否认,这两件事对大明有着深远的影响,现在或许看不出来,三十年五十年以后,清醒的有识之士便会明白,杨一清做了两件延长国祚的大事。
这样一位治世能臣,竟被刘瑾拿入了诏狱。
心系社稷的忠直大臣在自己府里悲怆长叹,刘瑾到底要将大明江山祸害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好好的大明朝堂,如今岂是“乌烟瘴气”四字可以形容?
至于杨一清被西厂拿下时,顺便还多拿下了一位中年书生,这件小事已被所有人自动无视。连大臣的性命都朝不保夕,谁还顾得上那位倒霉的无名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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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代号“拯救忠臣清清”的行动在京师展开。
杨一清入狱第二天,都察院左都御史杜宏竟带头向内阁和司礼监上了请恕奏疏,请求刘瑾网开一面,放了杨一清。
刘瑾大怒,原本打算再杀只鸡儆猴,结果一看奏疏署名竟是秦堪的老丈人杜宏,刘瑾虽怒却也颇为忌惮,只将奏疏发还内阁,不痛不痒斥责几句,倒也没敢对杜宏动手。
秦堪的可怕刘瑾已不止领教过一次两次,刘瑾打从心底里不愿招惹他,或许将来等到一个好机会一举诛除他,但是现在,他却不愿为这么一件小事对杜宏动手,从而得罪秦堪。
于是杜宏被刘瑾轻轻放过。
有人带头是件好事,第三天,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同时上疏,请恕杨一清,六部几位尚书和侍郎也私下向刘瑾求情。
刘瑾没想到杨一清在朝中的名望竟如此深厚,几乎是满朝文武皆为他求情,一个三边总制,权力在地方上来说确实算不小了,但在尚书侍郎满街走的京师却委实不值一提,杨一清到底有何本事,令满朝上下为他奔走鼓呼?
然而满朝大臣终究还是小看了刘瑾的小心眼儿。
大臣们越是求情,刘瑾便越发不可遏止地想起当初杨一清拒绝他的招揽时的话语,甚至他眼底里那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至今思来犹如钢针刺心,如今刘瑾地位稳固坚若磐石,朝权尽握一手,此时此刻,当初的羞辱怎能不酣畅报还?
刘瑾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所有大臣的上疏。
如今皇帝不理国事,大小朝事政务悉数决于刘瑾一人,朱厚照刚登基便懒散怠政,那时大臣们对他还抱有希望,三不五时跑到承天门前跪着哭一会儿,扯着嗓子干嚎一阵“先帝魂归来兮”等等,以求激起朱厚照的羞耻心,从而奋发向上,励精图治。可惜的是,朱厚照的羞耻心似乎被深埋在心底的某个峡谷,九雷轰顶都劈不醒。
于是大臣们绝望之下,不得不默认刘瑾独揽朝纲,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无奈的选择,毕竟有人管事总比没人管事好,这也是刘瑾之所以被称为“立皇帝”的由来。
大臣们的求情奏疏被一一封还,谁也没有办法,更不指望找朱厚照主持公道,如今的朱厚照除了斗狗斗鸡还有修建豹房外,一应国事全部不理,实可谓昏君行列里的翘楚鳌头。
纷乱熙攘中,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私下拜访刘瑾,结果进了刘瑾私宅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笑吟吟的刘瑾客气地送出了门。
当大臣们看到李东阳那张灰败难看的脸,大家都明白,杨一清救不得了,刘瑾已下定决心将他置于死地,哪怕内阁大学士亲自出面说情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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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清被西厂拿了的消息,秦堪自然也知道。
当初在辽东时,杨一清担了天大的干系调动宣府边军紧急驰援辽东,终于帮助秦堪诛除了李杲,虽说没有宣府边军秦堪也能达到目的,但是杨一清的这份人情他却实实在在欠下了。
然而这次杨一清被刘瑾拿下,秦堪却没有出手相助,原因很简单,情势不允许。
不可为而为之,是愚是勇,自是见仁见智。一如刘瑾现在非常忌惮秦堪一样,秦堪对刘瑾也同样的忌惮,二人就像两位武林高手决斗时先互相试探着对攻了几招,接着很快分开,然后各自踩着九宫八卦步原地对峙兜圈,沉寂中寻找对方的漏洞。
可以说目前是秦堪和刘瑾的对峙冷战阶段。
前些日子对西厂大开杀戒,最后还逼得刘瑾在金殿不得不配合他把事情掩盖下去,可以说等于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扇了刘瑾几记耳光,刘瑾受到如此羞辱,已在崩溃或爆发的边缘,说句真心话,尽管很想帮杨一清,但秦堪委实不想再刺激芳心脆弱的刘公公了……
杨一清被拿,刘瑾摆明了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态度,看似已无可挽救,可秦堪依稀记得历史上的杨一清好象活了很多年,而且活得很滋润,不但诛除刘瑾出自他的谋划,而且还两次当了内阁首辅,按说这一次命不该绝才是。
因为秦堪的穿越,或许历史也改变了许多,却不知杨一清的命运会不会随着秦堪的穿越而改变,所以秦堪不着急,他还在等,等事情出现转机,他打算一直等到最后关头,如果发现杨一清真的死定了,那么秦堪再出手跟刘瑾斗一斗,还当初杨一清的人情也好,为大明留一颗名臣的种子也好,反正秦堪不会真的坐视刘瑾杀掉杨一清。
…………
…………
京师朝堂因杨一清而喧嚷纷乱之时,秦堪在做自己的事。
京师南城居贤坊外街的一座优雅茶楼里,茶楼已被秦侯爷包下,丁顺按刀站在楼下,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将茶楼团团围住,来往行人皆惊惧避让。
二楼雅阁里,秦堪穿着黑色长衫,端着茶盏儿,漫不经心地轻轻吹拂着滚烫的茶水。
站在他面前的,却是十余位京师有名的大商贾,每个人在京师的商界皆是呼风唤雨的大老板,此时站在秦堪面前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如今上得了台面的大商人哪个背后没有朝廷官员的影子?然而这些影子在秦侯爷面前却不值一提,秦侯爷连刘瑾都不怕,几百西厂番子他说杀便杀了,丝毫没把刘瑾的面子放在眼里,事后刘瑾竟也忍气吞声,轻轻揭过。
这么一尊凶神,商人们的背景再强大有什么用?搬出来只会引来耻笑,秦侯爷是怕背景的人么?
这就是这些大商人此刻站在秦堪面前毕恭毕敬的原因,在秦侯爷眼里,他们跟一只蚂蚁区别不大,说捏死就捏死了。
朝廷官员通常尽量避免直接跟商贾打交道,免得自污了名声,跟商贾来往传出去不好听,令人不解的是,为何这位侯爷却似乎丝毫没有顾忌名声,主动邀约他们这些商号老板?
屋子里寂静许久,所有老板眼巴巴地瞧着秦堪不紧不慢地品啜着茶水,大伙儿眼皮子不住地跳,大部分人目光惊惧地左顾右盼,生怕眼前这位侯爷忽然把手中的茶盏儿往地上一摔,然后屋外潮水般涌进来无数刀斧手,呼啦一下把他们剁成狗肉之酱……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忽然将茶盏儿往桌上轻轻一搁,发出微微的碰撞声,十几位大商人脸颊同时狠狠一抽,纷纷感到心惊肉跳。
“万安商号的彭掌柜,丰达商号的谢掌柜,哦,还有周记商号的周员外,呵呵,周员外曾是弘治年的户部主事,说来还是秦某的前辈,没想到周员外致仕后竟创出如此家业,实在可敬可佩……”秦堪笑吟吟的一个个点名。
众商人愈发惶恐不安,大伙儿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被狗惦记上的肉骨头,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
唯独那位周员外比较淡定,毕竟他曾是朝廷官员,致仕后这些年上下交游打点,朝中的人脉不小,他知道秦堪不会拿他怎样。
“秦侯爷屈尊召见我等,不知有何见教?”周员外拱手客气问道。
秦堪笑道:“见教不敢,周前辈折煞我也,今日秦某邀约各位富商,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员外咬了咬牙,身旁的十几位商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这句话他们听多了,所谓“不情之请”只是委婉说法,不论这句话绕了多少弯子,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从他们口袋里往外掏银子,不用问,银子最后装进了官员的口袋。
天下皆知司礼监刘瑾贪婪,不论官员入京是述职还是公干,必须首先拜会刘公公,送上数万两银子,然后才能开始办正事,否则刘公公会很不高兴,比如一个名叫周钥的巡按御史受调出巡外地,回来时实在太过清贫,没给刘公公送银子,忧愤之下进京的第二天自己吊死在家中。
可大家却没想到,跟刘瑾掰腕子的秦侯爷也有这毛病。
想想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万只黑乌鸦中忽然冒出一只白乌鸦,多不合时宜……
只不过以国侯之尊特意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开门见山的说什么“不情之请”,简直是明火执仗打劫,这副吃相比刘瑾还难看,太不讲究了。
“秦侯爷若有难处,我等商贾岂有坐视之理?若侯爷不弃,我周记商号愿奉送侯爷白银三……不,五万两,请侯爷笑纳。”周员外打算出一回血了。
有人带头,其余的人不得不热烈响应。
“我万安商号愿出四万两。”
“丰达商号愿出五万两……”
“…………”
秦堪微微蹙眉,抬手往下一压,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把本侯当什么人了?本侯是那种占你们便宜的人吗?我乃世袭国侯,会缺你们这区区几万两银子?”
众人一楞,愈发迷茫了,也不知秦堪这话应该正着听呢,还是反着听,是真不想要银子呢,还是嫌银子给少了……
周员外心情却徒然一沉。
若这位侯爷真不想要银子,恐怕他所谓的“不情之请”必是一件很难办的事,相比之下,周员外倒情愿秦堪拿一笔银子走人,大家都落个轻松,就当是花钱消灾,肉包子打狗……
“侯爷请恕我等孟浪之罪,不知侯爷有何难事,我等若能办到,绝不推辞。”
秦堪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各位掌柜都知道司礼监刘瑾吧?”
众人点头,刘瑾的名号如今天下皆闻,谁敢不认识?
“本侯的不情之请就是……各位如果不为难的话,不妨各自发动起来招揽绝世高手,抽冷子一刀捅死刘公公,为民除害……”
扑通!
几名胆小的商人立马跪下,面色苍白地颤抖。
没跪下的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秦堪时目光分明像在看一个疯子。
屋内没一个人出声儿,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许久之后,秦堪忽然善解人意地道:“这个请求是不是太难为各位了?”
众人疯狂点头,眼眶泛红。
秦堪和颜悦色道:“那……本侯再换个不情之请?”
众人继续疯狂点头,目光充满了期盼以及……哀求。
秦堪知道,大家显然在哀求他发疯时别拖他们垫背。
秦堪笑吟吟道:“既然大家对捅死刘公公没什么兴趣,不知对投资天津有兴趣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