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两不是开玩笑,确实是唐子禾给秦堪定的出诊费,这个价钱勾起了秦堪前世的回忆,那时的天空不像现在这么蓝,草也不像现在这么绿,可喜的是,医药费和现在一样黑。
敢把秦侯爷当猪宰的,举世也就唐神医这么一位了。
很奇怪的感觉,唐子禾似乎一点都不怕秦堪,当然,秦堪并不喜欢别人太怕他,不管别人怎么想,秦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烧大学士的房子是意外,杀东厂番子也是意外,后来逼朵颜,杀李杲,坑刘瑾……全部都是意外!
是的,秦侯爷的亲和力表现得很低调,世俗的人不容易发现,被人敬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在他身上发生的意外太多了……
唐子禾不怕秦堪,从给他把脉开始,俏脸便一直绷得紧紧的,秦堪仔细观察过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天池的湖水,清澈见底,也冰冷彻骨,似乎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愤世嫉俗。
一个颇得全城名望的姑娘眼中为何会出现愤世嫉俗的目光,秦堪不懂。
不懂是正常的。
秦堪怎么也不会将唐子禾与白莲教联想在一块,一共见过她两次,也见过她两次出手治病救人,在他的印象里,唐子禾就是一个纯粹的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她唯一的事业,积下阴德无数的同时,或许深闺独处时也憧憬着将来能嫁给一个本分老实的男子,表情再冷终究只是一种混迹红尘的保护色,其实内心却是非常火热的……
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姑娘,秦堪只能这样想象她,因为她在他面前并未暴露任何惹人疑窦的举动和言辞。潜意识里,秦堪也不愿将这位绝色的姑娘跟白莲教联系起来。
三只纤细如玉般的手指搭在秦堪的脉搏上,过了半盏茶时辰,唐子禾收回了手,淡淡道:“侯爷并未中毒,尽管放心好了,刚才在梁大人府上我已说过,藜芦是一味药材,单独吃一点点的话对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坏处,吃多了也就是头晕呕吐而已,凶手针对的是梁大人,倒也不敢将全城的官员武将毒杀,所以下毒很有分寸……”
秦堪眨眨眼,笑道:“本侯没担心过中毒,都是那帮不争气的属下大惊小怪。”
唐子禾淡然道:“侯爷是金贵命,身系千万人的前程,贵属自然不敢大意。”
“唐姑娘是大夫,不妨帮本侯想想,天津城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有如此本事,杀人于无影无形?”
“侯爷,天津城里的大夫不止我一个,敢在门口悬壶者必然学有所精,举凡医者对‘十八反’‘十九畏’都是了然于心的,藜芦反丹参这个道理行医者都懂,侯爷从这个方面入手查凶,那么整个天津城包括我在内,所有的大夫都有嫌疑,不仅如此,读过医书的人也有嫌疑……”
秦堪笑道:“唐姑娘说得没错,本侯确是找错方向了……对了,唐姑娘刚从梁府过来,梁大人性命无碍吧?能救活吗?”
唐子禾自信一笑:“十八反虽然能要人命,但在我手里十之八九能救回,梁大人运气好,请了我参加寿宴,若晚半刻,怕是连我也无力回天了。”
秦堪闻言怔忪片刻,接着颇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还以为他救不活呢,这下好了,抄他家产的算盘落空了……”
唐子禾冷冷道:“侯爷,您的自言自语太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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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胜中毒的消息在民间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天津城里的百姓在意的并非谁来统治他们,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来统治他们都一样。他们在意的是怎样填饱自己的肚子,这才是最实际的问题。
新年已过,京师朝堂大臣半月休沐之期也过完了,上元节当日,朱厚照领朝臣入太庙告祭天地祖宗,随着礼部尚书张升一声嘹亮的“礼毕”,朱厚照和大臣们以及满朝勋贵,京师四品以上诰命夫人等纷纷起身,包括杜嫣在内的命妇皆移驾慈宁宫与皇太后,皇后等人叙话,朱厚照则领着大臣们回奉天殿,新年后的第一次朝会开始,也意味着大明迎来了正德二年纪元。
可惜新年并无新气象,朝会仍如往年一般吵吵嚷嚷,大臣们各执己见,为各自的政见而争得头破血流,朱厚照也照旧顶了一脑门熟悉的吐沫星子,朝会上起码有五成的话题都是关于皇帝的,皇上要勤勉,皇上要成熟,皇上别贪玩,皇上少花钱,皇上你再不跟夏皇后圆房臣就当场死给你看,皇上也该下个蛋了,不然大明的未来怎么办……
积压了一个新年的话题,有道理的没道理的,大臣们没有任何忌讳,一股脑儿往朱厚照身上倾泄而去。
虽说过一年长一岁,朱厚照的性子却没什么变化,朝会的最后,朱厚照终究忍不住发飙了,龙椅上跳起来指着大臣们大骂了一通,然后气冲冲拂袖而去,正德二年的第一次朝会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
…………
朝会散后,朱厚照回了乾清宫生闷气,刘瑾回司礼监刚坐下准备批奏疏,司礼监随堂太监刘顺便谄笑着迎了上来。
和刘瑾原本姓谈一样,刘顺原本姓周,后来抱上了干爹刘瑾的大腿,周顺也就成了刘顺。
“干爹上朝辛苦了,儿子给您揉揉肩?”
刘瑾挥挥手,淡淡道:“免了吧,今日朝会陛下又跟大臣们闹了气,刚过完年,大伙儿的火气还真不小,杂家也有十来天没办过正事了,刘顺,这些日子京里有什么风声轶闻,说给杂家听听,也让杂家提提神儿……”
刘瑾口上说免了,刘顺却还是将一双白皙如女人的手按到了刘瑾的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地给他揉了起来,一边揉一边笑道:“干爹,过年可真没什么风声,大臣和百姓家都一样,关着大门不出来,倒是有件逗乐儿的事,听说工部右侍郎常大人大年初五便在家里坐不住了,邀了三五同僚去仁寿坊的青楼狎妓,谁知大年期间窑姐儿不愿接客,常大人吃了闭门羹,气得当场暴跳如雷,大失仪态地指着青楼的大门骂了一个时辰,这事儿不知怎的被常大人的正房夫人知道了,夫人当即领了常府五位妾室拎着棍棒扫帚杀将而至,将常大人堵了个正着,可怜常大人大过年的,被夫人和妾室们当街一通痛揍呀,被揍得鼻青脸肿见不了人,干爹您没见今日朝会,常大人告了病吗?脸上的青肿还没消呢,他敢来朝会上现眼么?”
刘瑾顿时乐得哈哈大笑,尖细如夜隼般的笑声在司礼监的屋子里回荡不休。
“有意思,有意思,这帮子文官呀,个个都是贱骨头,依杂家看,就得像正室夫人待他们一样,该收拾的时候绝不能手软,把他们揍痛了,揍怕了,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不得不夸一夸刘公公,能成为正德朝的第一权阉,终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一件笑谈轶闻听进耳里,寻常人哂然一笑便置之脑后,而刘公公却能总结出一套处世哲学,机会不仅仅留给有准备的人,也留给了爱思考的人。
“这事儿听着提神……”刘瑾总结完人生道理后,乐得一脸的褶子:“刘顺,还有什么提神儿的事?说来听听。”
刘顺凝神想了想,躬身笑道:“干爹眼界高,能博干爹一乐的事儿可真不多,至于提神嘛……三日前西厂番子拿住了一名白莲教头目,此人从蓟州府而来,准备去天津煽动作乱,路经京师时被咱们的番子发现形迹可疑,于是拿下喝问了几句,这孬货不经审,给他上刑才过了两道开胃菜便熬不住,一五一十全招了……呵呵,干爹,这事儿不算提神,儿子就跟您顺嘴一提,让您老知晓此事便是……”
刘瑾哼了哼:“这帮不安分的逆贼,拿便拿了,叫人往锦衣卫诏狱送去,秦堪那畜生正好在天津查白莲教呢,把这人扔……扔给……给……”
刘瑾说着说着,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忽然睁圆,接着浑身一个激灵:“白莲教的头目?正好要去天津煽动作乱?秦堪也在天津?”
刘顺楞楞道:“是呀,干爹您……怎么了?”
刘瑾怔忪片刻,忽然“哎呀”一声,竟生生从椅子上蹦起老高,眉开眼笑道:“天赐良机呀!老天开眼,让这白莲教头目撞到杂家手里,杂家掐指一算,算准秦堪这畜生八字太轻,命里注定活不过今年,活不过此月!”
刘顺满头雾水:“干爹您的意思是……”
“那白莲教头目关在哪里?”
“自然是西厂,本来说给锦衣卫诏狱送去的,这不是因为过年嘛,事情便耽误下来了……”
刘顺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刘瑾却急不可待地一撩蟒袍下摆,风风火火地出了司礼监的大屋子,边走边道:“随杂家去一趟西厂,这个逆贼头目杂家可真得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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