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华也没和他客气,跳过所有寒暄的话,直接挑最关键的对言瑞谦问道。
言瑞谦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总归是比自家姐姐多了点腼腆,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没说话,但看他的样子,言昭华就知道,这就算是默认了。
想着弟弟这些年都跟在这样的人后面做学问,言昭华就恨不得咬下谢氏身上的一块肉,就算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该这样恶毒,言瑞谦才十一岁,对男女之事本就一知半解,处于半懵懂的状态,这个时候若没有人引到向正途的话,很容易走上歪路,就好像上一世的他,就因为在定亲之后,房里的一个丫鬟被查出来身孕,让女方家坚决退了亲,言修一怒之下才让将他袭爵的机会给剥夺了,这件事情对言瑞谦的影响特别大,失去了爵位的长子,再也没有颜面待在家里,和言修大吵过几回后,就被彻底赶出了侯府,在外自立门户。
言昭华想起上一世两姐弟的悲惨命运,又看着言瑞谦此刻除了有点尴尬,却对孙崇的行为并不表现出羞耻的样子,言昭华的脸色就变了下来,沉声说道:
“孙先生的品行着实令人不齿,他虽是你的授课先生,但却是不能留了。”
言瑞谦没想到言昭华会突然说这个,垂下眼睑说道:“大姐不用大惊小怪,孙先生是有些轻浮,但学问还是有的,就不……”
不等他说完,言昭华就截断了他的话,说道:
“光有学问,没有人品,这便是学士中的下品,这样的人不配为人师表,纵然他胸有丘壑,那也是一丘烂了肠子的沟壑,臭气熏天,臭不可闻,你在做学问之前,首先要学的是做人,一个君子不该与那样的小人为伍,他的学问,你不学也罢。”
言昭华的话说的比较重,都把言瑞谦给说愣住了,从前他只当这个姐姐是天下第一的糊涂蛋,被谢氏和言昭宁那两个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以为她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可没想到,一直被他认为头脑简单的人,今日会突然用这样严肃的长姐口吻,对他说出这番话忠言逆耳的话来,言瑞谦总觉得她是头脑发热了。
想起她从前的种种行为,言瑞谦冷哼一声,说道:
“哼,你先把你自己关好吧,让我学做人之前,你还是自己把人先做好了才是。不知所谓。”
原本这些天来,言瑞谦对言昭华的印象是有点改观的,毕竟她连着一个月给他送点心,对他的生活嘘寒问暖,让他感受到了些十一年来,极为少见的温暖,这一回外祖母生辰,也是她派人送来了字帖,让她借这机会赠与外祖,原以为那字帖没什么用,可到了外祖手里之后,意外的受到了赞美,言瑞谦本来心里还想着什么时候要去跟她道谢来的,可没想到此刻听到她这样不留情面的批评教导,让言瑞谦觉得特别没有面子,他生来本就敏感,悲催身份带给他的尴尬造就了他比旁人更加受不得教,一时间对言昭华说的那些有点道理话还接受不了,出言回击道。原以为言昭华会和从前一样,暴跳如雷,然后对他高傲的拂袖而去,可没想到言昭华一言不发,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叫做失望的光芒流露而出,这样的神情倒让言瑞谦有点后悔自己先前说的话,暗自反省,是不是话说的太重,伤害到了她呢?
脑中经过一番激烈挣扎,言瑞谦没想出个所以然,但也怕将事情再次闹大,这一回换他对言昭华拂袖离开。
言昭华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将把风的染香和青竹招了过来,叹息道:“谦哥儿这事儿,绝不能拖下去,要尽早解决才行,否则……”
否则好好的孩子,说不定哪一天就真的被带坏了,到时候再想挽回就晚了,言昭华脑中一番思量之后,就将染香青竹喊过来,她将自己的计划清清楚楚的说给两个丫鬟听了,两个丫鬟对视两眼,便点头领命,主仆三人便相携离开了这假山林立的院落,殊不知,在这假山林立院落的后面二楼水阁之上,一双眼睛将先前那一幕看的分明,听的分明,漂亮的嘴角居然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真是个有手段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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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水阁上琴声缭绕,雅乐飘香。
镇国公府嫡孙范文筹端着两杯刚泡好的茶走到栏杆前,就看见裴宣嘴角带笑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林,好奇的说道:
“看什么呢?”
裴宣没有说话,目光就盯着那远去的少女背影,范文筹将茶杯送到他面前,他才伸手接过,范文筹也看见那走远的主仆三人,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是范文筹敢肯定眼前这位京城第一的佳公子刚才就是盯着人家小姑娘看来着,不禁打趣道:
“难得见你动凡心,但你怎么也得挑个稍微大一些的嘛。”
裴宣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一直盯着人家直到她们转弯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来将身子靠在栏杆上,吹了吹手里的茶盅,喝了一口醇香扑鼻的茶,范文筹可没见过他这样,不由得对那小姑娘产生了好奇,当即喊了人过来,将先前看见那小姑娘的穿着打扮说了一番,那人就领命下去了,这是要打听人家姑娘是谁了。
裴宣也不阻止,范文筹爱闹,那就让他闹,反正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无非就是打听打听人家是谁罢了,他先前看的分明,那小丫头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想出了一个点子整治弟弟的老师,并且那计划在他看来,很有实施性,不禁对她产生了些好奇,不过也只是好奇罢了,像这样厉害,又工于心计的姑娘,着实有些不可爱,可惜了那张漂亮的小脸。
可范文筹就不知道裴宣此刻的真正心思了,还在为一直以清冷示人的裴宣动了凡心而好奇不已,非要将那姑娘是谁打听出来才肯罢休。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在范文筹耳边说了几句后,又悄悄的退了下去,范文筹看着裴宣,想让他自己好奇开口问他,可人裴宣就是稳如泰山,不仅不问,还一点都没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端着茶喝的模样像是从天际而来游历人间的谪仙,可只有范文筹这种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朋友的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病怏怏的谪仙到底有多厉害,在他们那群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中,简直就不是人的存在。
最后还是范文筹自己忍不住说道:
“你猜是谁家的?我说你怎么盯着人家看呢,一早知道了吧?”
裴宣将杯子放下,看了一眼范文筹,那一眼仿若能从范文筹的嘴里一眼看到肠子般犀利,让范文筹瞬间就投降了,凑近了裴宣说道:
“言侯家的嫡长女。”
整个京城贵圈之中,姓言的不多,又做了侯爷的更是唯一那一个,长宁候言修。
这几个字倒是让裴宣来了些兴趣,若有所思的目光微微垂下,范文筹是大理寺丞,官级虽不高,但身份摆在那里,下任大理寺卿的不二人选,自然也知道裴宣最近在做什么,世人都以为恭王世子裴宣是个病秧子,充其量是个出身好,会读书的病秧子,可事实上,他确实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气不足,但除了偶尔病发和看起来有点虚弱之外,一切都好。不过这事儿,也就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比如说范文筹。
他自从十四岁那年一鸣惊人之后,就被皇上直接招入了内阁,对外只说是修养身体,可对内,皇上也是有考量的,说白了,就是要他别和其他人争了,反正不管中不中状元,他恭王世子的身份,还能没有官职?一下子就把裴宣给弄进了内阁里,外人看来,裴宣这是一辈子要和书本打交道了,但其中内情嘛,裴宣虽没明说,可范文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的。
他比裴宣大两岁,也算是世家子弟中有出息的了,不过二十的年纪就坐稳了寺丞这个位置,对于那些只懂花天酒地的二世祖来说,范文筹也可以算得上是楷模级别的人物了。
“是她?”
裴宣简短的吐出这两个字。
长宁候言修早年丧妻,续了故妻的娘家庶妹说续弦,故妻留下一双儿女,传闻中这双儿女并不出色,甚至可以用平庸来形容的,裴宣回想起先前她的谈吐和模样,无论怎么看,都没法归类到‘平庸’那一栏,心机重,有手段,也是本事,只是不讨人喜欢罢了。
“我之前还听家里姐姐说起过那姑娘的传闻,什么傲慢无礼,自私骄奢……”范文筹边说着这些,边观察裴宣的表情,只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也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好笑,眼前这人是谁,又怎会对言家那小丫头片子感兴趣呢。
不过言家嘛……
“丞相的意思,还是力保谭家?今上什么意思?”
偷偷的对裴宣这般问道。
谭家说的是武昌候谭城,谭城和言修都是功臣之后,同样的历经三代不衰,只是两年前,谭城和言修共同去河南发放过一批赈灾银两和粮食,白银百万,粮食二十万担,由武安侯和长宁候共同负责,两人作为主事,将这批赈灾款项和粮食到了河南之后,就交给了地方官员安排发放,可去年四月里京城就陆续收到了邸报,说河南周围灾民日渐增多,已经形成几股不小的流民势力,开始威逼官府,地方官员应对不了,上表京师求救,皇上派出三司和大理寺调查之后才知道流民四起的原因,是因为赈灾的东西根本没有发放下去,全都被人中饱私囊,那笔款项和物资早就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这件事让皇上大为光火,当即招了谭城和言修觐见,可两人都一口咬定这件事和自己无关,毕竟东西他们是安全送到,交到地方官员手中的,有地方官员画押签收的证据在手,皇上亦不能怪罪二人,可一步步查下去,牵涉的官员越来越多,从吏部到工部,再到发文书签订通行的各阶层似乎都有着嫌疑,又都没有确实证据证明罪行,眼看着事情牵扯越来越多,皇上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臣子都杀光呀,既然不能全杀了,那就只能挑几个出来做典型了。
言修和谭城两人奉命主理此事,总有一人要负责。皇上也是两难,毕竟都是功臣之后,抓谁出来,影响都不好,到如今还在犹豫,只不过,谭城有一个保他的亲家,而言修没有,谭城和丞相李宁是儿女亲家,谭城的儿子娶的就是丞相千金,丞相爱女之名远播,谭家亦是对丞相千金爱护有加,孙子外孙,生了三四个出来,关系素来和顺,丞相得知此事之后,一直在替谭城奔走,而言修这里,岳丈是定国公谢莽,比身份,那是丝毫不差的,而谢莽自然也是保女婿的,所以,这件事一直就那么吊着,今上虽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对谭城和言修都生出了微词。
这件事情,最终会如何,现在谁都不知道。不过,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恭王世子裴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