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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骄后 > 第38章
  元邕嗯一声唇覆了上来,“两天已是生不如死,等两年定活不成了。由此可见,做了和尚就得一心守持,万不可开荤破戒。”青鸾噗一声笑了,“你的轻功可飞檐走壁,夜里便不敢来吗?”元邕委屈着,“一个珍珠我已惹不起,还有凶神恶煞的金定。”青鸾笑道,“金定说,会帮着我们。”
  元邕欣喜不已,“不愧是侠女,比珍珠爽利多了,这个二嫂我认定了。”青鸾待要说话,唔一声吞了回去,许久听到啪得一声响,青鸾小声道,“吓了一跳呢,险些将舌头咽回去。”元邕含着笑,“青鸾如今技艺大有长进。”
  青鸾酡红了脸颊,“怀邕也是呢,之前总咬疼我。”元邕不满道,“胡说,我经验丰富。”青鸾吃吃得笑,元邕笑看着她,“青鸾,我觉得吧,我们今日话说得太多,事做得太好,不许说话了。再说话,我可要恣意妄为了……”
  他本是存心逗趣,不想青鸾嗯了一声,“随你,就恣意妄为好了。”元邕愣了愣,唤一声青鸾,青鸾闭了眼重重点头,“怀邕不是说了?大石如床榻,你我与石头有缘。头胎若是儿子,小名就叫石头,头胎若是女儿,就叫小虫。”元邕愣愣听着,儿子,女儿,头胎,还从没想过,呆看着青鸾道,“好名字。”青鸾抿唇一笑,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元邕绽开笑容搂她入怀,“胆大包天的丫头,是我的丫头……”
  一切静谧,只绿草轻舞树影微动,白云荡漾春阳渐浓,热烈得渲染出令人迷醉的春光。
  ☆、90. 夏至
  那日珍珠登上山顶不见了青鸾与元邕,急得好一通寻找,并惊动了金定带着府兵前来搜山,一队人马忙到夕阳西下依然不见二人身影,正咬牙切齿的时候,元邕与青鸾肩并肩登上石阶来到寺院门外。
  元邕辩称是山间迷了路,金定信了,指着元邕好一通嘲笑,珍珠却从二人衣衫的褶皱上猜到什么,狐疑看着青鸾微湿的鞋袜和略显凌乱的发辫,转了几圈笑问,“姑娘头上少了一支钗。”青鸾唬得看向元邕,元邕笑看着珍珠,“林中枝繁叶茂,被挂住头发丢了吧。”
  珍珠没再说什么,只是从那日起便看得紧了,将金定撵回自己房中去睡,珍珠则在青鸾床边脚踏上垫一块毛毡守着。
  静王消沉了几日后,又紧盯着元邕的大业,元邕白日里忙碌,夜里来过几次,在屋顶吹埙唱曲,只要他不进屋里,怎么折腾珍珠都不管,倒是招得金定爬上屋顶,纠缠着要与他切磋轻功。
  一日元邕忍不住相思,四更天进了青鸾屋中,脚下被什么一绊,就听铃声大作,珍珠警觉坐了起来怒瞪着他,元邕落荒而逃,以后夜里再不敢有所行动。
  青鸾趁着春日晴好,每日到东都各处闲逛,有时悄悄去郊外废弃的校场看看金定练兵,金定黑了许多,身形更加矫健,将两千多兵丁操练得虎虎生风,明钰也由白面书生变成了黑炭,一笑露两排白牙,忙前忙后给金定做副手,金定偶尔烦闷,明钰就与她赛马,一来二去,二人骑术都大有长进。金定总嚷嚷着要跟元邕赛马,说不求比过他,只求打个平手,平手就意味着这马术练出来了。
  青鸾每次去,都能瞧见校场林子边停一顶青布小轿,轿帘低垂,轿子内悄无声息,也不见轿夫,青鸾觉得诡异,有一次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谁知刚靠近些,林子里两个人闪身而出,抬了轿子就走,那两个人,是十三剑客中的两个,元邕派了他们护卫静王安危,轿子里难道是静王?
  夜里青鸾对金定提起,金定摇着头笑:“每日演练都有记录,结束就有专人递过去,我与明钰也隔三差五过去求教,静王无需再来校场。”
  青鸾笑道,“兴许静王想念金定,不是去看练兵,而是去看金定。就连我,看了金定练兵的英姿,都十分着迷呢。”金定就冲着青鸾眯了眼睛,站起身一脚踏在凳子上,朝着倾着身子,一把捏在青鸾脸上笑道,“小妞既看上本将军了,就嫁给本将军吧?”
  青鸾捂了腮吃吃得笑,“金定学坏了。”金定笑道,“明钰也说,我如今越来越象男人了。”
  笑着伸个懒腰,“累死了,睡去了啊。”青鸾唤一声金定,“静王……”金定头也不回摆摆手,声音里有些疲惫,“青鸾,这些日子前往静王府,他从不正眼看我,有什么事都是交待明钰,没有正面跟我说过话,当我是陌生人一般。有时候想想,之前整夜整夜为他揉腿,仿佛是一场梦。”
  青鸾追过去拉住她手,“金定有没有觉得,明钰也很好?”金定笑起来,“明钰是很好啊,比我还黑……青鸾,如今只盼着打仗,我要带着我的兵,做大军中的急先锋,我会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青鸾斥一声休要胡说,抱着金定手臂,“金定,不必为男人要死要活的。”金定一哂,“随口说错话了,应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回头抱了一下青鸾,抱得有些紧,随即又松开,哈哈笑道,“不婆婆妈妈了,睡觉睡觉。”
  光阴若流水缓缓而过,不觉荼蘼花开春尽夏至,周遭一切都浓墨重彩起来,青鸾坐在窗下冰盆旁看竹子的来信,看着看着站了起来。
  护送羽长公主远嫁的队伍已经离开大昭前往乌孙,临别的时候羽长公主欢天喜地,一副脱离苦海的模样,让一直呵护妹妹的从嘉伤心感怀。从嘉正伤心的时候,芳菲求见,以前总是不见的,这次却允了,芳菲进来磕下头行了大礼,哭着说本心灰意冷想着病死倒干净了,不曾想她的三哥能平安归来,此次鬼门关走一遭,她将一切都看开了,她回忆起幼年时耳鬓厮磨的时光,从嘉不为所动,芳菲又流着泪提到年少时的美好光阴,她说若非她的偏执,她如今依然拥有两位挚友,那该是何等的满足,可就因心魔难消,她做了令自己后悔终身的事,她污了自己辱了从嘉,导致青鸾被逼走,从嘉终是动容,看着她一声长叹,回忆里那个明媚端方的女子似乎又回来了,芳菲最后说,她别无所求,只求离开皇宫,她会跟着三哥前往南瘴陪在父母亲人身边,日后再不会回到炀城来,只当没生过那个孩子,此生终老不会再见从嘉,过往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吧,芳菲哽咽着。
  从嘉放走了她?青鸾手紧攥着书信,她不信芳菲会就此收手,齐王府覆灭,依她的性子,她会凶狠得报复,她会如何做?
  青鸾蓦然想到太子妃贺叶蓁,前些日子大相国寺偶遇,叶蓁微笑着与她寒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不成?
  青鸾琢磨着继续看信,竹子说她也疑心芳菲,可是皇上下了圣命,她也不敢非议。她说皇上十分冷淡,高高在上有几分可怕,就连跟前侍奉的无诗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周惹皇上不悦,皇上丝毫不象青鸾所说待人温和笑容迷人,她说青鸾是骗她的,为了骗着她为皇上医治头风。
  想起初遇时长身玉立的少年,通身月白常服,交衽处刺绣一杆青竹,头戴白玉冠脚蹬皂靴,长眉凤眼重瞳璀璨,温和笑看着行礼的她,和煦说一声免了,青鸾心疼不已,从嘉今日如此,乃我之过,心中发沉,好半天方又拿起书信。
  竹子在信末说,已派人盯着芳菲,瞧瞧她是否会老实前往南瘴。青鸾算着日子,竹子的信乃是半月前寄出,这么说芳菲已离开炀城半月,她会去往何处?青鸾不信她会老实前往南瘴,她,可是要来东都?她与叶蓁约好,一起联手对付我?
  青鸾想着叶蓁意味深长的笑容,分明在说等着瞧,那么,她们会如何做?我该作何准备?青鸾一笑,要不要将芳菲拦在东都之外?还是由她入彀,短兵相接?
  青鸾摇摇头,坐下写几行字,吩咐珍珠交到元邕手中。同文馆外同样守着十三剑客中的两位,随时听命于青鸾。
  傍晚时分元邕来了,额头上渗着细汗,青鸾举了帕子为他擦拭着笑道,“可是骑马骑得急了?”元邕握住她手瞧着她笑,“越来越象贤妻了。”青鸾一窘,将帕子扔在了他脸上,元邕将帕子团在手中,定定瞧着青鸾微红的脸颊,回头瞧一眼门神一般的珍珠,微微叹一口气,“青鸾,我饿了。”
  青鸾低了头偷笑,珍珠一听转身便吩咐用膳,不一会儿饭菜上桌,元邕稳定了心神收起了委屈,方说起芳菲,“从嘉怎么肯放了她?”青鸾说起竹子信上所言,叹口气道,“她到底是与从嘉一起长大的,最为了解从嘉,她怀孕这些日子不声不响,看来是想清楚了如何能打动从嘉,只不过她一直在等待时机。她这一出手,便击中了从嘉的软肋。”元邕点点头,“从嘉登基一年多,已深得为君之道,可还是有软肋。也好,说明他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从嘉。”
  青鸾说声是啊,便半晌没有再言语,沉默着筷子动得很慢,元邕心中了然,也不说话,只等着她的情绪过去。好半天青鸾抬头深吸一口气,笑道,“如今东都泰半在怀邕掌握,芳菲就算前来,我也不怕她。”元邕瞧着她笑,“就算没有我,青鸾就怕她了吗?只是她这个人,坏主意层出不穷,还是防着点好。”
  啪得一声,珍珠出手如电,拍死一只蚊子,元邕指一指珍珠,“就象这蚊子,你不理她,她钻入你屋中在你耳边嗡嗡不停,趁你不备还咬你几口,虽不致命,痒痒起来也难受。”青鸾点头,“是啊,也有蚊子咬死人的。”元邕笑道,“我已派了队伍出去,能不让她来东都,就不让她来,省得忙中添乱。只是,我会如何处置她,青鸾就别过问了。”
  青鸾嗯了一声,珍珠过来给青鸾盛好汤递在面前,却不管元邕,元邕笑嘻嘻道,“珍珠,今日怎么不给我盛?”珍珠不咸不淡开口道,“芳菲的事,商量好了吧?”看元邕点头,眼睛瞪得溜圆,“听说大昭来使已抵东都,过两日也该定亲了吧?”
  青鸾听了看向元邕,元邕摇头而笑,“特意将人另外安置,不想珍珠这消息来得快。”珍珠嗤了一声,“那倒不是,王爷做事自是算无遗策,不过呢,来使队伍中一名亲随是奴婢同宗的堂兄,受奴婢爹娘之托,带了一些家乡土产,今日特来看我,我便知道了。只是不明白王爷为何要瞒着我家姑娘。”
  青鸾了然得笑,揶揄看向元邕,元邕诚惶诚恐,“珍珠,订亲后成亲前不能见青鸾,见不着青鸾,我会死的。”他说得分外认真,珍珠脸色和缓了些,“王爷,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元邕认真点头,“珍珠说得对,我是能躲到初几,算初几。”
  珍珠又绷紧了脸,青鸾看着元邕道,“怎么?司天监那儿,不好说话?”元邕咬了牙,“那个倔老头,跟我做交易,要见一见星相泰斗,大昭太国师,太国师来与不来难说,就算来,依太国师那云游做派,怕是一年半载也到不了,大昭使臣就在那儿等着,能等吗?就算他们能等,我不能。”青鸾想了想,“要不,我去见见他?”
  元邕歪头瞧着青鸾:“青鸾有何妙招?”
  ☆、91. 塔尖
  用过晚膳出同文馆上了马,二人共乘一骑策马踏着月色缓行,夏夜凉风吹拂,绕开灯火璀璨的街市,沿着僻静小巷往聚贤坊而来。
  聚贤坊皆是官宦之家高墙大户,二人在巷口下了马,信步往里而来,司天监正的宅邸就在巷子最深处,元邕叩响门环,门人扒着门缝问一声哪位,元邕一笑:“在下怀王,元邕。”门人忙开了门客气陪笑道,“王爷,监正大人睡下了……”
  元邕一只脚跨进门槛皮笑肉不笑,“叫他起来。”门人为难说道,“老爷脾气大……”元邕携了青鸾的手往里走,头也不回道,“爷的脾气更大,想来你也听过,再不去叫,爷可放火烧房子了。”
  这位混账王爷的名头如雷贯耳,他可是做的出来,招呼另一名家仆去通报老爷,自己毕恭毕敬带着元邕与青鸾往客堂而来。
  进了客堂,青鸾瞧着墙上字画,“瞧这陈设精妙考究,殷朝的司天监正,真正的地位似乎超过其品阶许多。”元邕笑道,“自高祖那一代,司天监卜算出天圣皇后将有六子四女以后,被世人奉若神明,急着升官发财的,都挤破了头求司天监正卜卦,这老头本就倔,被捧得脾气更大了。依我看来,分明是为当时的天圣皇后所用,巧合罢了。”
  青鸾笑道,“知道也就是了,又何必说破?朝中有这样一位被奉若神明的监正,于我们有利。”元邕摇头,“我厌恶这些神神鬼鬼,没有想过要接近他,不想会求到他头上。这老头瞧出我心迫切,跟我提条件刁难我。”他说迫切,青鸾抿了唇笑,“提条件是好事,若不提条件,只是不帮忙,岂不是更难办?”元邕一笑,“青鸾说得有理。”
  半盏茶功夫后,老头穿戴整齐一脸严肃迈着方步走了进来,瞧见青鸾半眯的眼睛瞬间睁大,也顾不上于元邕行礼,径直来到青鸾面前紧盯着她,青鸾落落大方,任由他瞧着笑而不语,元邕老大不乐意,一错身挡在青鸾面前,指着司天监正道,“老头,莫要为老不尊。”司天监正一把扒拉开他,“老朽头一次瞧见这样的面相,让老朽仔细瞧瞧。”
  青鸾启齿笑道,“怎么?大人也看出我是皇后命格吗?”司天监正吓一跳,“皇后命格?谁说的?”青鸾笑道,“我们大昭国太国师,胥淳之。”
  司天监正激动道,“小老儿倾慕先生多年,只知先生姓胥,不知其名,姑娘怎么知道?”青鸾笑道,“我乃是大昭国鸾长公主,因父母去的早,家中幼弟蒙太国师庇佑,寄居无为寺,是以与太国师常有来往。”
  司天监正比手请青鸾坐,又高声吩咐点亮灯烛上香茶,元邕被冷落一旁,自己斟一盏茶,施施然在窗下坐了,沐着凉风听青鸾与司天监正交谈,刚听几句搬一把脚凳,腿放上去身子往后一仰,闭目睡了过去。
  司天监正先是说起多年前曾与太国师偶遇,太国师在星相上指点于他,令他茅塞顿开,其后入司天监,多年来仕途顺遂,心中一直存感激仰慕之意,只是无缘得见引为憾事,他打算两年后辞官归乡,过几年清净日子,若是辞官前能一见太国师,则此生无憾。
  随后仔细问起太国师的日常起居,听青鸾说与常人无异,养花种草烹煮药材,大为惊讶,“那样的活神仙,该是回山闭关出山云游,白日打坐修行夜里吐纳吸取日月精华,怎么会如我等庸人,做琐碎平常之事?”青鸾笑道,“太国师虽是活神仙,到底是入世的神仙,如常人一般才对啊。”司天监正头点得鸡啄米一般,“佛说出世入世,正是如此,倒是小老儿庸俗了。”
  青鸾侧头看一眼元邕,正睡得香甜,忍了笑问司天监正,“那么,大人可想见一见太国师?”司天监正重重点头,“想,日思夜想。”青鸾低头忍了笑,抬头正色道,“大人若想尽快见到太国师,只有一个法子,我与王爷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太国师准会赶到。”
  司天监正兴奋站起身,“如此,就这么定了,明日就进宫拜见皇上。”元邕在旁闭着眼慢悠悠道,“就定八月十五,团圆之日。”司天监正忙问,“订亲吗?”元邕睁开眼瞪着他咬牙道,“八月十五成亲。”司天监正一掐指,“还有不足三月,是不是太过仓促?”元邕站起身,“那是礼部操心的事,用不着你管。”
  司天监正看一眼青鸾,“大昭路途遥远,只怕太国师赶不过来。”元邕一抬下巴,“爷这就回去派人送请帖,成与不成都让他们来,得信就出发,自然来得及。”
  出了聚贤坊上马,青鸾笑道,“怀邕这火急火燎的,恁地性急。”元邕下巴抵在她肩头,“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寝不安宁,就连头等大事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切名正言顺了,我才能稳下心神。”青鸾抚着他手笑,元邕策马跑得快了些,“这就回去做请帖,我画青鸾写。”青鸾低了头,“太国师,小叔父小婶娘,肖娘,瓒,还有……其他的人,只怕竹君也不肯来吧……”
  元邕手搂在她腰间,“青鸾想让来的,都写,来不来在他们,请不请在你。”策马跑得更快,风声中咬牙道,“敢不来惹她伤心,看爷怎么收拾你们。”青鸾问说什么,元邕笑道,“没什么,随口念一句诗。”青鸾嗯一声,靠在他怀中闭了眼,心里闷闷的,有些不痛快。
  元邕知晓她的心思,策马往汴河而来,过赵桥来到大相国寺铁塔之下,仰望着塔尖笑问青鸾,“可想上去吗?”青鸾望着白云缭绕的塔尖,雀跃说一声想,身子腾空而起,随着几个起落,脚下景物越来越小,待到上了塔顶,整个东都俱在眼中。
  元邕不敢大意,一手扶着塔顶的华盖璎珞,一手紧箍着青鸾的腰,风过处,檐角缀铃叮当,二人衣衫飘飞猎猎作响,青鸾啊一声叫了起来,元邕笑问,“害怕吗?”青鸾摇头,“兴奋。”元邕又问,“高处可胜寒吗?”青鸾大喊道,“自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青鸾大睁着眼东看西瞧,突听元邕呀了一声,就觉身子往下一滑,惊问一声如何,元邕懊恼说道,“从未到过这样高处,突然腿有些软,似乎抽筋了,下不去了,怎么办?”青鸾手忙脚乱攀住塔檐,“怀邕放我下到十二层,我沿着石阶下去。”元邕忙问我呢,青鸾道,“怀邕闭了眼跳下去。”
  元邕没说话,半晌二人相对哈哈大笑,青鸾指着他,“又捉弄我,点苍山凉亭中上过当了,再不会上当。”元邕也笑,“若是真的呢?我也有腿软的时候。”青鸾靠着他,“怀邕瞧着随意,心思最为周密,若非十拿九稳,自不会带着我上来。”元邕笑道,“有青鸾全心信我,我能十拿十稳了。”
  下去的时候依了青鸾,二人牵着手拾阶盘旋向下,每一层都停下来,沐着清风明月看着脚下风景,每一层的景色皆有不同。下了铁塔月亮已至中天,风中带了些凉意,青鸾仰脸瞧着塔身笑道:“五层可见街景,七层可见郊外农田,九层黄河如带,十二层直接云霄,下次还要来。”元邕点头,“好,择一个秋高气爽的白日,一层一层拾阶盘旋而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青鸾含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怀邕,我甚开心。”元邕见她放下心思,也是高兴,抱她在怀中道,“我哄得青鸾开心,青鸾赏我些什么?”青鸾在另一边脸又啄一下,“喏,这个行吗?”元邕往她身上重重一靠,“自然是不行。”
  青鸾正要说话,耳边传来三更的鼓声,青鸾呀一声,撒腿跑到马儿身边,手脚并用攀上马背,朝元邕伸着手,“怀邕,快些回去,答应了珍珠两个时辰必归,若回不去,罚我们三日不准见面呢。”
  元邕忙纵身上马,纵马快行着不满道,“三日,于我就是九秋,珍珠恁地心狠。”青鸾靠着他,“已经晚了,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就说司天监正这老头儿难缠。”元邕说着话叹一口气,“只顾着哄青鸾开心,忘了大事,错过了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青鸾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你呀,整日里这些念头,羞也不羞。”元邕大声道,“食色性也,不羞。”青鸾咯咯得笑,“不是不羞,是不知羞。”元邕也笑,“待到成亲,摆脱珍珠魔掌,定要十天半月不出房门,关起门来专行羞耻之事。”
  青鸾吃吃得笑,“二哥呢?二哥能由着你?”元邕有些没底气,“新婚燕尔的,二哥应该允许吧。”青鸾摇着头笑,元邕咬牙道,“大业还是要抓紧,待我登基,看谁还敢管我。”青鸾笑道,“就算成了太子,父皇如今春秋鼎盛,你还得收敛着。”元邕泄了气,好半天长叹一声,青鸾揪着他袖子笑,“八月十五成亲,何日订亲呢?”
  “八月十四。”元邕又叹口气,“八月十四夜里吧。”说着话埋头在青鸾肩窝,“超过三日见不着青鸾,我会死的。”
  “为了一生相守,就忍耐些日子。”青鸾笑道,“何至于几日不见,就要死要活的?”
  说到此处,心中突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安富坊巷口外珍珠翘首企盼,瞧见一匹马疾驰而来,挥着手唤一声姑娘,青鸾应了一声,打断了本就飘渺的思绪,下了马对珍珠笑道,“虽说不易,却也成了。”珍珠松一口气,元邕在旁道,“出了司天监正府门,快马加鞭就回来了,珍珠可等急了?”
  珍珠摇头,“没有,奴婢信着王爷是言出必行的君子。”元邕正色道,“珍珠此言差矣,爷更愿做反复无常的小人。”珍珠没理他,青鸾手背碰一碰他手背,小声道,“回去了啊,怀邕回去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
  元邕抱臂靠着马身,瞧着青鸾随珍珠进了同文馆,这丫头心真狠,也不回头瞧瞧我,正想着,青鸾从门内探出头来,朝着他噘一下嘴,元邕冷不防不知做何回应,心底却似有花怒放,香气氤氲着直达眉梢眼底,璀璨了眼眸飞扬了长眉,骑马回了怀王府,笑容依然没收回去,湛卢嘟囔道,“爷这脸上开花了?”元邕拍他头顶一下笑道,“心里开花了。”
  躺下去已快四更,几个翻身自言自语道,这样撩拨人,就该跑回去拎了那丫头就跑,管什么珍珠不珍珠,又不是真的岳母。不知为何,就是不敢惹她,想着拍自己一下,至少,也要将嘴噘回去才是啊,来而不往非礼也。
  ☆、92. 故人
  天气愈加炎热,树上的蝉儿歇斯底里得叫,大昭国四季如春,青鸾没有经历过这样酷热的天气,略微有些苦夏,脸清瘦了些,白日里恹恹的,太阳落山后暑气散了方活跃些,元邕瞧她辛苦,夜里抽空过来带她外出逛逛,半个多月下来,青鸾有些晨昏颠倒,白日里困倦,屋中闷热睡不安稳,便命人搬了竹榻到紫藤架下,脸上盖一块丝帕,眯了眼仰面躺着,珍珠在旁拿一把大大的芭蕉扇呼扇来去,青鸾很快便昏昏欲睡。
  梦中又来到元邕的秘密花园,天空湛蓝草地嫩绿,湖水漾漾得澄澈,伸一只手探进去,凉意侵袭而来,青鸾一声欢呼,脱衣跳了进去,尽情舒畅得玩耍。
  玩兴正浓的时候,被珍珠大力推醒,青鸾老大不乐意睁开眼,珍珠道,“姑娘,林蕙姑娘带着秋霜来了,说是有要事。”青鸾坐起身,半睁着一双迷蒙的眼,“那就请吧。”
  林蕙的装饰精致,高领盘扣一丝不苟,微笑着过来行礼,示意珍珠与秋霜退下了,四顾无人方轻声漫语说道,“多日未来拜见长公主,只因忙着订亲,订了礼部侍郎家的庶子,虽说是庶子,可家中老夫人慈祥夫人贤良生母本分,是和睦的诗书之家。也私下里见过了,他自己有骨气,发奋读书科举入仕,去秋东都秋闱,中了亚魁,对我说盼着日后携妻外放为官……”说到携妻,娇羞得搓着衣角说不下去,青鸾忙点头,“这是好事啊,贺喜林蕙了。”
  心想为何与我说这些,关系尚未亲密至此,林惠瞧着青鸾神色,一笑说道,“也没旁的意思,就是让长公主放心,我呢,不再惦记着王爷了。”青鸾闻言笑了起来,“林蕙这样周全知进退,日后定能过得越来越好。”林蕙也笑,“承长公主吉言,昨日无意中听说,东宫来了贵客,太子妃安排住了自己院子,当夜就给太子引见,奉为上宾呢。”
  青鸾心中一动,来得这样快,到底是谁也没能拦住她,掰一下手指道,“可是大昭国来的吗?”林蕙点头,“说是大昭国的芳菲夫人,我想着是否与长公主有关,特来报个信。”青鸾笑说多谢,扬声唤珍珠上些冰镇的瓜果来。
  林蕙剥着果子提起乔影,笑说道,“好几个提亲的都没成,与太子妃也是若即若离,不知打得什么主意。”青鸾摇头,“不用管她,只是林蕙既终身有靠,为何还要对我示好?”林蕙低了头,“我也不说虚言,结交长公主有一份私心在里面,我瞧着如今王爷在六部操持事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顺利,口碑越来越好,有些与太子分庭抗礼之意,皇上意在栽培也好,意在制衡也罢,我是看好王爷的,将来王爷登基为帝,希望我家夫婿能是得力的臣子。”
  说道夫婿,林蕙再次脸红,青鸾瞧着她笑,“林蕙看上的人自不会错,你放心,会的。”听到青鸾此言,林蕙长吁一口气,“我打小就被寄予厚望,挣扎着撑起没落公侯之家的脸面,从来无依无靠,长公主这话,倒让我觉得可以依靠了。”青鸾嗯一声,“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林蕙点头,“道理我懂,只是长公主此言,让我觉得心中踏实。”
  傍晚的时候,太子妃跟前伺候的廖姑姑来了,递上烫金的请帖恭敬笑道,“东宫来了贵客,殿下说也是鸾长公主的故人,殿下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请鸾长公主明日入东宫宴饮。”青鸾命珍珠接了过去,笑说道,“定是名媛云集吧?”廖姑姑笑道,“不错,名媛贵妇都受邀前来,今日已经开始布置,殿下十分重视呢。”
  这次青鸾没有瞒着元邕,他过来晚膳的时候与他商量,元邕有些意外,“以为叶蓁不过是与芳菲互通消息,怎么还邀她住进东宫,大肆宴饮为她接风?”青鸾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叶蓁所作所为,只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是去吧。”元邕沉吟着,“芳菲诡计多端,叶蓁被她骗了吧?”
  青鸾突然就有些气,拍一下桌子道,“芳菲狡诈,叶蓁就是个好骗的吗?你也不用急着为她说话,我也不再与你商量,只告诉你,我明日要去东宫赴鸿门宴。”元邕忙安抚道,“好好说话,怎么就急了?既知道是鸿门宴,不去也罢。”青鸾赌气一般,“要去,我将来要去那儿住的,先去瞧瞧。”
  元邕就笑,“去也行,让金定与湛卢陪着,再多派两名剑客,去去就回,我在东宫门外等着你。”青鸾方消了些气,却也早早赶元邕回去,说是要早睡养足精神。
  太子所居东宫不比皇宫富丽堂皇,自然也不似普通王府那般寻常,别有一番从容端方的景致。后花园大片的湖水中央横跨着绵延的水榭,水晶帘后丽人如织,轻红浅绿微紫嫩黄,淡淡衫儿薄薄罗,珠玉挽了式样简洁的发髻,从头到脚透着清凉。
  青鸾着玉瑟半壁锦月色柳花裙,乃是大昭贵族少女常有的装扮,隔水驻足欣赏一番,方跨上通往水榭的栈桥,叶蓁一脸明媚迎了出来,微仰则下巴含笑说道:“该来的都来了,就等着鸾长公主,快快请进。”
  进去宾主就坐,叶蓁扬声道:“鸾长公主既到了,快快请出贵客,故人相见,该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众人早就听说东宫来了贵客,听太子妃如此一说,都定定看向叶蓁身后的帷幔,青鸾的目光随着众人看了过去,瞧着帷幔后人影走动,心中百感交集,芳菲啊芳菲,以为爱怨嗔痴已成过往,不想今生还会得见。你欲如何呢?
  席间一时鸦雀无声,随着帷幔掀起,叶蓁瞧着青鸾的神色,眼角眉梢难掩得意,就是要瞧见你手足无措,瞧见你昔日的姐妹与你针锋相对,瞧见她向你示威,与她一起破坏你与怀邕的亲事,去冬文远伯府上梅花宴,你说不在意别人如何说,如今你与怀王订亲在即,大昭使臣候在别宫,东都人尽皆知,你依然能不在意名声吗?就算你不在意,在场的宗亲贵妇在意,她们若进宫请命,皇上再中意,你的亲事也不会成。再看青鸾两手紧紧绞在一起,哈的一声,叶蓁轻笑出声。
  帷幔掀起处,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形,容颜清丽紧抿的唇带几分偏执倔强,一双眼含了露水一般扫向众人,青鸾身后珍珠陡然深吸一口气,金定凝眉看了过来,低声道,“珍珠怕她?”珍珠摇头,“只是觉得奇怪。”
  青鸾瞧着那个人,不动声色端坐着,叶蓁携了她的手,含笑道,“这是大昭国的芳菲夫人,因遭逢巨变,到东都投靠于我。”旁边一位少妇手摇折扇看着青鸾,“听说她昔日与鸾长公主乃是闺中密友,缘何不投奔鸾长公主?倒是令人费解,难道说昔日蕊夫人所言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