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内只有三人,女官李渐荣站在何贵妃背后,看着眼前母子两人盘膝坐在草团上,耳听着这些话语,心下却波涛翻滚,听着这些,不但是李渐荣,何贵妃亦有所感。
李裕低头轻语。
“长安被焚,朝臣们前来洛阳,关中也就空了,无关朝臣是否在长安,无关朝廷是否在长安,关中依然是天下兴始之地,没了掣肘,休养生息数年,自会威压天下,老师自会还孩儿,还大唐一个崭新帝都。”
“争也好,乱也罢,哪怕东都再次丢失,朝廷亦有关中、河东道龙兴之地。父皇不喜老师,父皇如隋时杨广,性子太急了,已经……已经不适合为帝了……”
声音虽小,却如黄钟大吕,何氏身子不由摇晃了一下。这些日,每日前来为自己皇儿送些吃食,虽有舔犊之情,更多的还是李晔使之前来,想要凭借母子、父子之情来影响自己儿子。
可是,今日竟从自己儿子嘴里听到了这些话语来。从儿子嘴里,她明白了,那人根本就没想着把洛阳作为帝都,帝都最终依然还是长安,只不过,那人不希望此时的朝廷还在长安罢了。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相公是什么脾性,未登基前尚好,还能谦虚谨慎,可登基后,屡屡犯下大错,越是犯错,越是急切,最近更是如着了魔一般,每每暴怒嘶吼。
真的不合适为帝了么?
何氏沉默良久,心下叹息一声,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自己相公,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她又能如何?
何氏心下叹息一声,却微笑着拿起竹筷,夹了一个已有了凉意的水饺。
“都有些凉了,我儿还是赶紧吃吧,那些恼人之事,还是……还是让你老师去做吧。”
李裕揉了下眼睛,自己一个人待在明堂,不时会想起老师的话语,想起老师的怀抱温暖,心下就是一阵酸楚。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除了李裕吃食声,再无他声,何氏看着儿子,感觉这些日,自己儿子确实长大了些,已经有了些皇帝沉稳来,又想到那人,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那人她见过几次,还是因为自己儿子才见了几面。
高大威猛,却又不失温和,甚至还带有玩世不恭,但她也见过那人的桀骜不驯,发怒的那人甚是让人恐惧,或许,正因为这种恐惧让自己相公不安,所以才会不喜那人吧……
一顿饭食吃了小半个时辰,何氏收拾了一下碗筷,又为李裕叠铺好衣被,李渐荣要去做,却被何氏阻止,离开前又小心嘱咐了一番,这才带着李渐荣离开了明堂。
送个饭,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李晔也有些不满焦躁了起来。
李裕即将登基为帝,李晔也不可能再如以往居住在正殿帝寝之处,不是李晔不想,而是刘景瑄根本不答应,内宫一向由枢密院官吏过问,其余辅政大臣也觉得,李晔若像以往再居住在正殿帝寝之处,又置即将登基为帝的李裕于何处?
况且,除了李克用心下或许更愿意让李晔为帝,好给李思钰添堵外,其余辅政大臣皆不再愿意李晔为帝,更愿意喜欢待在明堂不愿出来的李裕。
即将失去帝位,李晔脾气也愈发古怪,前来向他辞行隐居的韦昭度、孔纬,见他这个样子,很是有些担心,可是还未劝解几句,就被李晔暴躁怒吼打断,之后更是鼻子一把泪一把,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哀求两人能够留下来辅佐他,至少……至少今后成了太上皇,也有个可以解闷说话之人。
韦昭度、孔纬本已经打算就此离开,在看到营州军一路前往长安,一路为百姓耕种田地后,两人就再无想要插手朝政,但君臣之义让他们不得不前来,向李晔辞行。
可当他们看到李晔如此模样,很有种快要入魔的迹象,两人很是担心,唯恐他再闹出事来,两人相视一眼,默默点头,答应留了下来,希望可以慢慢劝解李晔就此罢手。
何氏用了大半个时辰才从明堂回来,见到韦昭度、孔纬两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向两人福身一礼,韦昭度、孔纬亦是起身抱拳还礼。
“去了这么久,那不孝子可曾答应了?”
未等何氏开口,李晔却冷哼一声,很是不满样子。
这才想起是何事来,之前听着儿子述说那人意图话语,心下震惊,却是忘了李晔让她前往明堂之事来。
何氏心下叹气一声,摇头说道:“臣妾只是与裕儿说了些琐事,竟忘了陛下之言……”
“你……你混账!朕就算明日不为帝,朕也是朕!”李晔大怒,自己安排的,她竟然敢不理不会。
韦昭度、孔纬一脸疑惑,两人刚刚入宫,又如何知道是何事来?见两人看了过来,何氏叹气一声,看向李晔轻声劝解。
“右威卫将军之前犯了大错,若是现在就提升为左右威卫将军,朝臣会不满的……”
“混账!混账——”
李晔大怒,指着何氏大骂。
“皇帝初登基,李悍虎纵然不满,李悍虎还能强压着不成?还能打压那不孝子威严不成?”
“李悍虎闭嘴不言,他人又有谁敢?”
“哼!此时不提拔我李家虎狼儿郎,何时提拔?”
“满朝文武,可有我李家说话之人?”
李晔大怒,他不是蠢人,那李悍虎带着自己儿子前往河东,前往河北会见李存孝,所为何?
既然那李悍虎为了自己儿子地位稳固,可以亲自带在身边,强逼着那些节度使们认可,他就不能在自己儿子刚登基之时,反对自己儿子任免,无论喜欢不喜欢,他若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师徒不和,就只能闭嘴不言。
李晔很清楚,他作为帝王,最是了解这些事情,按照他的言辞,李思钰的确无法反对,可是一旁的韦昭度、孔纬却惊呆了。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孔纬再顾不得其他,跪伏在地,大声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前有李曜擅自脱离巩县,放开驻防之地,已然犯下了重罪!其后又有洛阳刺杀之事,满朝文武已然不满,北地王未追其责,治其罪,已然宽大处理了,陛下若要趁着太子登基之日,强逼着北地王认可,今后……今后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