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是自知抵不过一家人才选了这么个时间,设了这么个计。此刻,包括族长在内所有人都站在了她那面,一家人被推上风口浪尖即便再如何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梁氏屏了口气,努力安奈气得哆嗦的身子看了眼容嫣,寒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接容炀出去,我要带他回宛平!”
“休想!”
梁氏拍案大吼,惊得众人心一颤。
然大伯祖却不为所动,长叹一声目视容嫣,话却递给了梁氏。“弟妹,休要激动,好生商量。容嫣,我明白你心情,但容炀是容家孩子……”
“我接到宛平容宅,也容家。”
三叔公伸手制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养容炀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总归是女人,不可能一直守着弟弟。若是你嫁人了,他有家不回跟着你算什么?”
“容炀一日不考学,我便一日不嫁。我敢对着祖宗发誓……”
“别!”三叔公制止。“孩子,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容炀有他的人生,你也有你自己的。不必为此发这种誓言。”
自己祖母都未曾为自己想过,倒是大伯祖还能想到她,容嫣莫名心里有点暖。可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我说到做到,如果我真的嫁了,您大可把容炀讨回来。”
“即便如此,你拿什么养他。”
“我有家产,供容炀绰绰有余,绝不会比他在容府差半分。”容嫣信誓旦旦。
“这可不是你说说而已。”
容嫣摇头。“我有能力养他,在宛平我置了六百多亩的地,足够我供他读书。”这话可提醒了大伙,方才万氏不是提到了吗,且还送了她首饰,可不是真的有钱。三叔公见众人窃语,纷纷点头,他看了眼梁氏。
梁氏终于明白,她显富的目的在哪。容嫣啊,你可真是心机够深的。
见梁氏不反驳,族长更加确定容嫣所言不假。于他而言,族人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是首要的,眼下容炀跟着万氏的状况已然明了,为了孩子好,他也不该再留。于是品着品着下意识点了头。
万氏倒是巴不得少养活一张嘴。可突然觉得容炀若跟容嫣去了,那她真的跟大房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要说容嫣手里的钱,就连大房的光都沾不着了。不行不行,容炀不能走。起码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不同意。”万氏脱口而出。
众人闻之鄙视地“咦”了声,窃窃私语。真是恬不知耻,把人家孩子糟践成那般,还有脸说得出口。
容仲琨窘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把自己媳妇嘴巴堵上,方喊了声“你闭嘴!”梁氏发话了。
“不行,即便一切安稳,他还是不能走。”
“为何。”容嫣冷漠道。
“容炀今年入州学,可宛平是县,容炀去了只能入县学,这差距不用我说吧。”说着,她看了眼族长。族长为的就是子孙的学业,一时也犹豫了。
“你若想照顾他也可以。”梁氏补言道:“回通州。”
回通州,不但容炀脱不了,自己也成她的筹码。她这祖母心思也不慢啊——
“为了学业我可以带他离开宛平。”
“通州州学都不去,你还能让他去哪。”
“去京城。”
“京城是你想去便去得了的?”梁氏冷哼。那可是没权有钱都没用的地方,真是异想天开。她还以为自己是曾经的秦家少夫人吗!
“想去京城还不容易吗,我送他!”
门外清润高扬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和京城天子脚下的字正腔圆。这声音听着耳生,容嫣猛然回头,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不是男主——
第33章 亲人
几人穿过抄手游廊,直奔承志堂而来。为首男子四十出头, 生得玉面潇洒相貌堂堂, 眉浑而入鬓, 耸鼻薄唇, 虽有几分凌厉却因笑起时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把这份硬朗柔化了。
不过也正是这笑,让人看着眼熟,尤其是那对梨涡。
容嫣也瞧着亲切,可空半晌愣是没想起是谁, 还是容炀试探着唤了声:“二舅父?”
男子颌首, 众人恍然。这便是京城叶家二爷, 叶承稷。
叶氏祖籍临安, 书香世家,高祖是当地有名的学士,精通黄老学说,因擅长诗文被推为“词坛名将”;曾祖则是知识渊博的儒士,在临川创立了“叶氏家塾”并聘请理学大师为塾师,课教宗族子弟。
人家叶氏家塾, 可非容家能比的。
容嫣外祖叶元懋生于诗礼氛围, 十九岁便进士出身入了翰林院。不过因其书生气浓, 不精为官之道, 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 直至五十六岁因病辞世。
受家族影响叶元懋极重视教育,长子早夭便把希望寄于二子叶承稷。怎奈叶承稷对学问不甚喜欢,却对经商颇感兴趣, 又因其母家沈氏乃盐商之故,常和江南外祖家走动,展露其经商之才。
市农工商,商为下品。叶元懋不悦却不是那迂腐之人,于是默许了。然叶承稷也是争气的,几年功夫便做得有声有色,如今生意已是遍布南北……
不过从容嫣父母去世后,容叶两家再没走动过。
容嫣母亲叶绮蕴是沈氏小女儿,宠爱至极,得知丧信后沈氏悲痛欲绝,想起当初若非夫君坚持她如何都不会把女儿嫁给容家,不嫁便不会有今日,于是免不了迁怒对容家怀了怨气。而对梁氏来说,自己爱子罹难她又何尝不难过呢,无心言了句儿媳晦气被沈氏闻之,两家便彻底不往来了。
可今儿承稷突然到访,总不能是为拜年吧!
他还真就给各位拜了年,容嫣和容炀纷纷见过二舅父,叶承稷平静而应没多说什么。客人是二弟家的,族长见过了不必参与,可眼下容炀的事还没结束,一时走不开。
事情僵持,叶承稷笑道:“方才听了个尾巴,道是嫣姐儿想把弟弟送到京城读书?这是好事,若说做学问,哪里都比不及顺天府学。”
容炀能进京城任何书院,大伙都已经觉得不易了,然叶二爷开口便是府学,那可是一般人进得了的?再向上可就是国子监,入了国子监那便是一条腿迈进了官场。众人惊讶,容焕嘴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若是能入府学,说不定还能早几年考取举人。
若去府学,这事还用考虑吗?只要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族长自然没有意见。他含笑道:“叶先生可是能帮炀儿入学?”
“这是自然,容炀是我亲外甥,这都是我做舅舅的义务。”叶承稷端着茶盅,带着一副若即若离的淡定。见族长眉心平展,他抿了口茶又道:“我送他可以,但族长您也该应了嫣姐儿的要求。我是个商人,礼教云云我不懂向来随意惯了,瞧着人家姐弟想团聚便是不忍,如今课业之事已解决,可依了二人了吧?”
族长点头:“容宅也是容家,只要容嫣不嫁有能力照顾弟弟直至学业有成,于我族长的身份而言,确实无甚不可。不过……”他瞥了眼梁氏,接着道:“我这毕竟隔着一层,最后定夺还要看他祖母,不过从族里而言,我同意了。”说着,郑重地看了眼梁氏,“二弟妹,我劝你也不要再执着了。”
见梁氏犹豫地点了点头,族长安心,与叶承稷寒暄几句便遣大伙散了。
这就完了?几个好信儿的妇人磨磨蹭蹭,一脸好戏还没看够的表情。然万氏的丑可是丢够了,掐紧帕子灰头土脸地领儿孙跟着梁氏回去了……
容府,梁氏一张脸绷得紧,问候道:“亲家可还好。”
“家母还好,谢容老夫人记挂。”叶承稷淡淡应。
梁氏点头,又道:“不知叶二爷今儿来是为……”
叶承稷笑笑。“家母听闻嫣姐儿和秦府的事,心有记挂。赶上宫里来批贡品走漕运到了济宁冰封无水,征用叶氏商队走陆路,眼下才到通州,我便借这机会来给您拜年,看看嫣姐儿他们。”
梁氏想到方才在祠堂的话,追问:“您果真能把炀儿送入府学?”
“当然。炀儿入京也不是何难事,外租家在京城极方便。”
叶承稷含笑看了眼容炀,梁氏也跟着看了眼,开口却问道:
“炀儿入京,到底是入府学,还是入外祖家?”
这一问突兀,大伙愣了,连叶承稷也不免惊讶。
但容嫣明白。梁氏守寡二十几年,独自撑起这家,生怕被人指点争强好胜,久而久之养成了敏感的性子,自尊心极强。
“外祖”一词挑动了她的神经。两家比较容家处劣势,叶府高她们太多。梁氏的自尊让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作为祖母的权威受到撼动,或者说,她觉得叶氏在和她抢人。
这绝对不可以——容炀只能是容家的孩子。
叶承稷是个透彻的,也揣摩出她的心思,笑道:“容老夫人多虑了,容炀自然是入府学,可外祖家在京城总不能不让孩子见亲人吧。他是容家大房唯一的香火,更是家妹的儿子,我们怎么可能不疼他。”
听他把“容家香火”咬得清晰,梁氏稍安,眸光一转瞧向容嫣,又道:“如此你可放心了?容炀若是去了府学,大部分时间留在京城,去宛平便也没意义了,无需去了。”
梁氏心思转得倒快,容嫣才不进她这个套。
“我还是要接他去宛平。”
“你这孩子这么拗呢!你不就是担心我们照顾不周,如今他去了京城有你外祖照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梁氏皱眉道。
容嫣摇头。“不行,我还是要接他,我要供应弟弟的一切。” 不离开容府,即便在京城容炀还是摆脱不了他们的控制。
“你!”
梁氏气急拍案,一旁的万氏忙按住了婆婆,谄笑哄劝道:“母亲您别急,嫣儿也是想和弟弟在一起。再说她供应也没什么不好,嫣儿本就有钱,况且咱家这情况也是捉襟……”
“见肘”两字还没说出来,梁氏恶瞪了万氏一眼。就她那点心思她还不知,早就觉得容炀是个累赘巴不得不用养他。
梁氏碍面子,万氏有话不敢讲,急的拧着帕子眼神四处瞟。
叶承稷瞧出二人顾虑,淡笑道:“这事老夫人再想想,我的建议您清楚。眼下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可容我和孩子单独聊会?”
他是想给他们一个商议的时间。
梁氏应声,叶承稷随容嫣姐弟去了西厢。
才一入门,叶承稷方才的淡漠消散,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看着容嫣不免叹声。“你这孩子,这么难为何不与外祖说。若不是二十九那日得了消息,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你可知你外祖母听说你的事忧得一晚上没睡,嚷着非要来见你,压不住她我便连夜赶来了。”
“让外祖母和舅父操心了,外祖母可还好?”容嫣愧疚道。
叶承稷是要怪她,她可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心疼还来不及呢。于是缓了语气道:
“她都好,不用记挂。嫣儿啊,你虽姓容可你到底是绮蕴的女儿,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些年以为你在秦府过得好,我们才安心没搅扰你,若是早知你受此委屈,便是容家不同意我们也要接你出来。别把事情都自己扛着,就如今儿这事,我若不来都不知你姐弟二人过得是这种日子。你放心,今儿舅父如何也要让你们搬出来的。”
原来家人不都是容家这般,容嫣有多久没这么踏实过了。心里暖眼圈也跟着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放下一直端起的架子,这会儿再看她才像个孩子该有的模样。叶承稷会心而笑,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
“容炀赶明去了府学,你也入京吧,回外祖家来。你外祖母可是惦念着你。”
“谢舅父。若非您来,族长也不会这么快同意容炀离开。但去京城这事只怕祖母不会轻易答应。她的顾虑方才您也看到了,若我也去了京城,她只会认为我们要脱离的容家。只要我守着宛平容宅,她才能安心地让容炀进京入学。”
“你人去了她又能奈你何,有外祖母和我在,没人敢把你怎样。”
容嫣犹豫。他们姓容,在容家再不受待见这也是祖家。而在叶府,即便受宠也是寄人篱下。她是无所谓,但她不得不为弟弟考虑,毕竟他是男儿她想让弟弟挺直了脊梁骨。不过未来的事谁也保不准,但眼下她的人生计划才刚刚开始,为了容炀的未来,她得给他挣下一片家产做他的后盾。
这些顾虑容嫣暂且没对舅舅道,而是笑应:“一切都待容炀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另一面,万氏搀着婆婆去了稍间,殷切道:“母亲怎就想不开呢。今儿叶家二爷为何而来您看不出。您若不同意容嫣带容炀走,那叶家二爷不会罢休的。这么些年可见叶家人登过一次门,好不容易有了缓和的机会不能再僵下去了。和叶家沟通对咱有利无弊。眼下容焕要参加春闱,容烁也在读书,哪个不需要提携。您说我偏心也好自私也罢,我认。可他们也是您孙子啊,您为何只想容炀不想他们呢?再者跟着容嫣去了,于咱家无碍却能了了好大困难。”
知道她要提钱,梁氏眉头皱起。万氏可不管,今儿得把话说清。她在乎面子,自己可不在乎,面子能值几个钱!
“您想想,咱府上什么情况,不是我邀功,我父兄没少给我贴补,连容炀的用度多少也是从这出的。我掌这个家也不易,您偷偷补给容炀我都知道,可我从来没说过什么吧。再说您那点补给也借不上力。你想想容嫣,六百多亩的地说买就买,再看看送的礼,天晓得秦家到底给了她多少,没准大伯还暗里给她留了呢。”
“不可能,伯瑀不是那样的人!”
“是是是,他不是,可保不齐大嫂啊。叶家是什么门户,当初嫁入容府那可是十里红妆我羡慕得不得了。”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他们都姓容,待在容宅谁跑不了的。您怕失去孙子,我不怕失去侄子吗?那容炀可是个好样的,日后定错不了,我还想有个靠山呢。”
万氏这会儿倒是难得明白,句句说到点子上,梁氏沉默了。瞧她眉心舒展,万氏抿唇一笑,明白她这婆婆是应下了,于是又道:
“知道您若是抹不开面子,您放心,一会我来说……”
待叶承稷与姐弟二人回正堂时。梁氏依旧冷脸,万氏却笑容可掬地请叶二爷入座,随即表情一转,颇是怅然地细数婆婆梁氏这些年的不易,如何舍不得孙儿孙女,最后话锋一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