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的吹得屋子里凉气袭人,周遇的声音被空调运作的声音影响的听得并不真切。
贺初想起当时于敬州说的话,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周遇,只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听着他说。
周遇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他坐在周遇身边,执起周遇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等着他开口。
周遇的手凉而柔软,完全没有回应贺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开口:
“我父母是商业联姻。我从小就很少见我的母亲,四岁以前都是和我父亲在一起,在美国。他们有着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其实各过各的,我母亲也从来不肯见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需要他们两同时出现了,她才会在表面上,跟我父亲做出夫妻和睦的样子。
“我那时觉得她可真美啊,穿着最华丽的衣服,梳着最高贵的发型画着最精致的妆,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家里都像是能被她点亮,连在那些美国人中都耀眼的出彩。可是她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也从来没有注意过我这个儿子。
“她也很少跟我父亲亲近,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但是我永远都没有靠近过她。
“她遥远的像是大海中央的灯塔,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想去触碰她,就得冒着生命危险。
“直到我父亲死了,我被送回国内和她在一起。那个时候我连中文都说不利索,就被她送到了全日制小学里,同学们都瞧不起我不会说中文,都说我是一个只会说英文的怪物。
“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想见见她,可是周末来接我的人都是我们家的管家。
“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嫌弃我,我知道她也嫌弃我是个累赘,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成绩不优秀,只会给她添麻烦。她那样好看,却多了一个我,给她添乱让她失去了自己本该有的生活。”
贺初听不得他自暴自弃,脱口道:“不是这样的!”
周遇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你别说话。
“她是恨我父亲的,我知道她也恨我,所以我从来不敢主动找她说话,他们欺负我,我也不能告诉她,因为没人为我出头……
“她想要我学习好不给她丢脸,我就拼了命的学习,有时候看见敬州他们在外面玩,我真的很羡慕,可是我就只能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玩,看着他们开心……
“后来我跟管家说我喜欢小提琴,管家好不容易同意我腾出时间去学,我们老师还经常夸我聪明……可是上初中的时候她认为我荒废学业,她砸了我的琴……砸了我的梦,那个时候我真想反抗啊……可她是我母亲。
“你知道你那天把琴给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可我说不出来。
“以前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话,她把我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她不听我说话,也不准别人听……
“她不准我哭,不准我放声大笑,不准我出门不准我有朋友。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都觉得我故作清高,都想着看我笑话。
“我有一次从我家楼梯上滚下去了,被她看见了,她就说我活该,说我管不住自己摔死了能落下个清净……
“我上初中的时候她再婚了,我不在家……她就和另外一个男人生了我妹妹,我真的好羡慕那个孩子,我甚至嫉妒她嫉妒的发狂。
“她什么都有了,那天在游乐场碰见她我简直……我简直想上去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知道我内心有多阴暗吗?你知道我其实有多龌龊吗?我很多时候真的觉得我是个垃圾,我的那些想法我都羞于启齿,每天半夜我都做同一个噩梦,我都想到过去去杀了我自己……
“她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她这么久了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她找人调查我了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可是她说我恶心,说养条狗都比我出息,说我是个变态问我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说我为什么还不去死呢……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她觉得是我耽误了他的婚姻她的幸福,可她是我母亲,为什么是她这样对我?
“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我的冷眼,我一点都不在乎,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想让我去死?我真的这么该死吗……
“贺初,我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我也没也喜欢过别人,我喜欢你也喜欢的很糟糕,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像他们一样对我?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恶心,不要嫌弃我不合群,不要嫌弃我不会说话,能不能不要像今天这样对我……我怕我有一天忍不住了就真的……
“你能不能……”
“我能。”
贺初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
听于敬州说这些话和听周遇自己告诉他是不同的感受。
他一把将周遇搂在怀里,将手臂一点点收紧,感受着周遇凉薄的体温,想让他温暖一点,可是周遇的脸颊又是滚烫的,靠在他的脖颈间,像是一个烙印。
他没哭,好像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可是贺初心里像是比他自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还要难受。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缓缓地握紧,捏成了一团,那只手的名字叫周遇,把他死死的锁在了里面。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几天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周遇根本就不在乎他被不被冷遇,根本就不在乎他有没有朋友,也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那样的成绩。
——他在乎的只是他现在所拥有的一点温情,想把那点小小的温情攥在手里。
贺初有多喜欢周遇,也许周遇就成千成百倍的喜欢贺初,可是不说,因为从小的时候就没有人去听他说话,没有人去听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害怕,也没有人去听那个孩子取得了成就之后有多想跟人分享他的喜悦。
这是他的周遇啊……
他怎么能对他发火呢?怎么能把自己内心里的那些不快都发泄给周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