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就是,不知两位官爷这是有什么事吗?”老村长的额头已经开始往外冒汗了,虽然是一村之长,但到底还是农村人,对于官府的人还是有一种潜意识的恐惧和敬重。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刚刚开口的那人回道:“镇长查出来你们清源村今年上缴的粮食数目不对,所以叫我们二人过来查探一下,你身为村长,对这件事是否知情?”
“这……这不可能啊,我们可都是按照朝廷吩咐下来的要求做的,绝不可能不对啊。”此时老村长已经彻底把之前和韩度月的冲突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应对这件事。
而韩度月则是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她自己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剩下的就只需要安静地看戏了。
“哼,说起来清源村的粮食可不是第一年出问题了,只是之前衙门里的人太过粗心大意,竟然到了今年才发现,之后一翻册子,这才发现清源村几乎每年上缴的粮食都有所缺失,这难道是巧合不成?”衙役冷笑一声,目光如剑一般射在老村长的身上。
老村长的心里顿时一咯噔,额前的冷汗也越来越明显了,这是因为心虚造成的。
清源村每年上缴给朝廷的税粮都是先按门户的量送去老村长那里,然后经过老村长的手缴上去的,而老村长觉得自己既然要帮这样的忙,那么拿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所以每年他都会从那些税粮里取出来几十上百斤的粮食,当做是自己的家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觉得有些忐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心里丝毫不会感到心虚。
一来他对这件事已经习惯了;二来这点数量如果单独来看,似乎也不算少了,但是和全村人的税粮相比,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所以老村长压根儿也没想到这种事竟然还会有被查出来的一天。
老村长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嗓子眼里有些发痒,想咳嗽却又发不出声音,于是更加地难受:“这我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能……可能是哪户人家地税粮出了错吧。”
“哼,如果我们没有查错的话,清源村每年的税粮都是经你的手缴上去的吧?难道每次上缴税粮的时候,你都没有发现问题吗?”衙役可不管老村长的年岁有多大,也不管这人爱不爱面子,就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儿发出了质问。
这老村长脸色变得发紫,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他说,少的税粮不过就是几十、最多上百斤,可刚刚这两人根本就没有说过清源村的税粮究竟少了多少,自己如果真这么说了,那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嘛。
可如果不说的话,那这件事听在大家伙儿的耳朵里,就是自己这个村长不负责任,竟然造成了如此大的纰漏,还引来了朝廷的人前来调查,这要是真查出了什么,那事情可就更严重了。
没等老村长想出对策,已经有围观的人忍不住表明态度。
“两位官爷,我们家的税粮可是一点儿都没少的,当时我们可是在村长家过了秤的,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我们家就更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了,我们家是直接缴的税银,当时村长也清点了数目的,所以这件事肯定和我们家没有关系。”
“还有我们家……”
听着众人纷纷撇清自己的关系,老村长终于忍不住抬袖擦了擦自己额前已经布满的细汗,他的目光带着慌乱在人群中一扫,结果不经意间就对上了韩度月似笑非笑的目光。
老村长的心里一咯噔,已经有了一个让他不敢想象的假设,会不会这件事也是韩度月阴谋中的一部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韩家可就太不简单了吧?
在这一刻,老村长猛然间记起了之前宋凝曾说过的话,他说如果自己再敢找韩家的麻烦,那么就让自己丢掉村长的位置。
难道说……老村长浑身一激灵,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有些后悔起自己的举动,如果他没有想要让韩家出丑,那是不是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件事?
不过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也就不可能再回到之前,所以老村长就算再后悔,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了。
“这件事我其实确实是知情的,只是……”老村长微微低下头,叹息着道,“哎,说起来也怪我一时糊涂,因为韩家现在孤儿寡母的,所以见他们没有缴税粮,我也没忍心强硬地去要,结果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韩家去年的时候是缴了税粮的,但是今年却没有缴,本来老村长还想用这件事为难一下韩家的,但是随即想到如果韩家不缴税粮,那可是触犯律法的事情,到时候韩家肯定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带着这样的想法,老村长也就故意没有去提醒韩家,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韩度月在一旁听得直撇嘴,这老村长是脑子坏掉了吗?刚刚衙役可是说了这种情况在清源村已经存在了不少的年份,可自家可是在前年才落户的啊,所以这件事怎么可能和韩家有关系?
况且老村长以为他们家为什么没缴税?她可不是糊涂的人啊。
果然,衙役听了这话后,也是微微挑眉,问道:“哦?那再往前那些年又是怎么回事?”
老村长本来就是故意没有说起韩家落户的时间,本想着或许能糊弄过去,可他显然太天真了,既然这人是专门来找他茬的,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调查就来了?
所以衙役自然是不会上当的。
“这……这我也不清楚啊,可能是哪里弄错了吧,不过韩家今年确实是没有缴税粮的。”老村长最后的挣扎直接被戳穿,一时间更找不出像样的借口了,只能抓住韩家没缴税粮这件事不放。
衙役的目光在韩度月的身上一扫,接着又回到老村长的身上,声音冷冽地道:“村长,你所说的韩家,难道就是那个被圣上钦点免税十年的韩家吗?”
“什么?什么免税?”老村长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了,表情显得尤其扭曲。
“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可是圣上对韩家帮朝廷组织播种玉米的奖赏啊,所以有些话村长你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若是惹恼了圣上,只怕……”最后的话语化成一声轻笑,显出无尽的讽刺。
听闻此话,老村长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灰败,他本以为自己总算抓住了韩家的把柄,却没有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的,怪不得韩家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不缴税粮,怪不得!
“我怎么敢……”老村长声音沙哑地低声呢喃,他怎么敢得罪圣上,那可是死罪啊。
另外一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衙役微微眯着眼睛,这时候终于开口道:“之前有人去衙门举报,说清源村的村长竟然敢私藏本该上缴给朝廷的税粮,用于私用。所以我们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什……什么?这这这会不会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老村长才从一个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就被另一个更巨大的打击给击垮了,忍不住惊恐地叫了一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第319章
只是他的粮食都是藏在家里的地窖里的,又怎么会被人发现,而且还是官府的人?
几乎不用想,老村长已经隐约猜到了究竟是谁下的手,那个宋凝或许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原来当初他的那番威胁都是真的,而非是在吓唬自己。
只可惜就算老村长现在终于准确地明白了这件事,也已经为时晚矣,因为这个衙役的下一句话便是:“是与不是,一查便知,我们现在就要去你家搜查一番,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我很介意,我真的很介意,老村长在心里呐喊,可在衙役凌厉的目光下,最终老村长只能憔悴地点了点头。
“村长你慢走啊,你放心,我是一定不会落井下石,让你在这个时候还我那五十两银子的,那五十两银子,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吧。”韩度月朝着老村长挥了挥手,语气听似担忧,实则带着淡淡的幸灾乐祸。
带着沉重的步伐,老村长垂头丧气地跟在两个衙役的身后,几乎连回应韩度月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显得颓然了。
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里,老村长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大家快请进吧,里面的席面都已经摆好了。”韩度月收回目光,开始欢快地招呼客人。
一提到席面,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开,纷纷送上并不贵重的礼物,然后走进院子里开始享用美食。
韩度月走在最后,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正对着自己微笑的李昊,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小年:“李叔叔、小年。”
“小月,你刚刚做得很好。”李昊淡淡一笑,他刚刚就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将院外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是呀,姐你刚刚真李昊,我看老村长那张脸都快被气得变成紫色了。”小年在一旁连连点头,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韩度月笑着挠了挠头:“哪有,你们快别夸我了,要不我就该得意忘形了。而且真正厉害的其实是李叔叔啊,毕竟我们可都不知道老村长竟然会克扣税粮啊。”
“那也要宋凝帮忙,毕竟我就算知道这件事,也并不认识官府的人,且那样的数量,实在不算什么,就算去官府举报,也不可能有人理会。”李昊也谦虚道。
这件事宋凝也有从中帮忙,按照他的话说,这并不算是在帮忙,而是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既然他当时说了如果老村长敢找自己的麻烦,就要让对方丢掉村长的位子,那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不过此时李昊说的话显然是在谦虚,韩度月都听出来了:“李叔叔太会开玩笑了,你这样的身份,虽说现在只能屈居清源村的里正,但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谁敢不尊敬你呀?”
“你这丫头,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这里太吵,小年也不能好好休息,我便把他带去我家休息了。”李昊无所谓地一笑,不赞同、也不反驳。
现在因为小年已经通过府试的缘故,李昊对他的管教也更严厉了,就算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也只是给他放了半天假,下午还要继续上课。
不但如此,每日李昊上课的时间,以及小年课后读书的时间也跟着有了明显的增加,对于这些变化,小年没有任何异议,而且很快就习惯了这种节奏,现在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韩青梅和韩度月虽然心疼小年,但也知道这都是为小年好,所以并没有拦着,只是在日常生活上更加用心了,例如更加注重小年的一日三餐搭配,更加关注他的身心健康,更加注意家里的安静程度等等。
目送着李昊和小年一起离开,韩度月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杨淑媛现在还等在那里呢。
老村长被带走后,隔了两天才得以回来,而这时候的老村长似乎显得更加苍老了,脸上也浮现出一层灰败。
一回到清源村,老村长就直接缩在家里不出门了,村里那些对这件事的结果非常好奇的人就算想要了解情况,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找上门,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只是随后便有消息从镇上传来,原来老村长竟然真的曾经私扣过大家上缴的税粮,只是因为每年私扣的数量都不算多,所以官府并没有真的对老村长怎么样,只是让他将这些年来私扣了的税粮给补齐。
大家一开始还觉得这种惩罚根本就不算是惩罚,毕竟老村长只是把他该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罢了,不过等他们得知了要补足的税粮数目后,顿时不说话了。
老村长这些年竟然克扣了整整两千七百多斤的粮食!
从这个数目来看,便足以推断出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私扣大家的税粮了,于是众人的视线顿时转移到了这上面来,没有想到,他们一直非常尊敬的村长,竟然从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前前,就开始私扣他们的税粮,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除了税粮是经老村长的收外,还有很多地方也都是找的老村长,例如村里有新的人家落户,大家往往都不去找里正,而是去找老村长,毕竟这人显得更贴近群众。
而在办理落户的时候,老村长就会隐晦地表示如果想把事情办好,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大家不懂这些,也就乖乖地送上一些礼品。
再例如大家一般买卖土地,因为不懂具体该怎么操作,有很多人都会选择请村长帮忙,这其中自然也就涉及到一些金钱交易。
这些事本身并没有什么,但是在发生了眼前这件事之后,就变得有些耐人寻思了,会不会是老村长自己把钱给私扣了?或者他表面上是在帮大家做事,实际上却是在为自己谋取利益?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来,就会很难遏制,且一下子就蔓延至全村,以至于最近村里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这一个。
而随着这些流言的出现,村里也渐渐传出一种声音,那就是老村长犯下了这样的大错,已经没有资格再继续做清源村的村长了。
最开始是一个人在说,很快就变成两个、三个……短短几天的时间,大家似乎就已经达成一致观点,最后都有人组队去里正家寻求官方支援了。
虽说村长是从村子里的百姓中选出来的,但这个人选也需要象征性地通过官府的审核,所以里正在这件事上也确实是有些发言权的。
这次李昊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将人拒之门外,而是耐心地将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话都听完了,最后沉思片刻,低声叹道:“清源村大概是真的该换村长了。”
而在此之前,老村长就算完全闭门不出,也已经知道了最近村子里有关自己的热门话题,但是眼下他却根本没有精力去管那件事,因为他已经为那二千七百多斤的粮食而愁白了头。
之前往自家拉粮食的时候,老村长一点儿都没觉得多,甚至还觉得有些少,毕竟每年也就只弄了几十上百斤,可当这些小数目一点一点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积少成多。
二千七百斤粮食啊,他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来,现在家里算上今年缴过税粮的所有粮食,也只有三百多斤啊,这余下的粮食可怎么办?
虽然之前官府的人说了,如果粮食不够,也可以直接折算成税银,但是必须是以按照市价四倍的价格来算。
四倍,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坑人啊,奈何老村长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就算想反抗也是无济于事,只能乖乖地被人坑。
现在就算是按照粮食最便宜的价格来算,也是五文钱一斤,那两千五百斤的粮食就是十二两多的银子,而四倍那就是整整五十两银子。
老村长突然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和五十两银子很犯冲,建学堂是五十两银子,这次又是,更可恶的是这两件事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所为!
老村长这些年来虽然确实贪了村民的不少好处,但农村就算是送礼,也大多是提些东西,很少有直接拿钱的。
在加上他们家的生活质量在村里一直很不错,各方面花销也一直不算少,所以老村长家真正的钱财也只有堪堪五十两罢了,若是这下全拿出去,家里又没有了余粮,那他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老村长被这件事弄得焦头烂额,一家人都跟着满面愁苦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外面又传出了要换村长的消息,这时候的老村长就算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打理有精力再去管这件事?
而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大家都知道了老村长欠的税粮可以直接折算成银子,就连银子的数目大家也都知道了。
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怎么奇怪,但对老村长的打击却明显比换村长的消息更大,因为他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在这件事中,他真的拿出了五十两银子,那大家会不会以为这五十两银子其实是韩家给自己的那五十两银子?
☆、第320章
答案可想而知,毕竟谁都不会觉得这两个五十两会是巧合,就连老村长都不会这么想,而事实上这确实不是巧合,这根本是韩度月和李昊的计谋!
一想到这两个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把这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而自己还自以为聪明地往圈套里跳,老村长便觉得心中一颤,这两个人的心计实在是太深了,竟然能将整件事都设计得滴水不漏。
而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啊,再想到当初其实是自己先动的歪心思,老村长便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他怎么就这么糊涂,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更可悲的是,如果老村长现在不想继续往韩度月设好的陷阱里钻的话,那就不能用现银抵税粮。若是以往,他或许还能借到一些粮食来填补空缺,但是现在他的名声已经坏透了,村子里估计没有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借粮食给他。
所以他现在根本就是明知道眼前是陷阱,却不得不继续往里面跳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老村长的太阳穴都跟着欢快地跳动了起来,他心中更是忍不住悲鸣起来,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他舍下老脸去求韩度月放过他的话,韩度月会不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