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里的小邹菊被何娜凌虐着花瓣,一片片的丢进花茶里,静静的漂浮在茶面上,然后缓缓下坠。
何娜看着花茶,有些出神,楚诺那一巴掌打得很重,她脸庞肿得很高。
良久后,何娜说:“我爱他。”
楚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跟你有仇吗?恹”
“他爱上了你。”这句话,何娜说得理直气壮,偏偏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滴泪快速的砸落在茶水里。
楚诺就那么平静无波的看了何娜好一会儿,然后温温的笑:“是啊!他爱上了我。”
何娜抬手抹了一把脸,顺势把泪水擦干净,支起手肘撑着脸颊,目光仍然凝定在茶水上,或许她只是不敢面对楚诺的眼神。
“他刚进入何家,老实说我那时候并不喜欢他,大概年龄小,觉得他的出现会夺走爸爸对我的爱;但后来长大了,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我也开始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小时候那么讨厌。我遇到的男生都没有他长得好看,学习也没有他优秀,于是讨厌变成了欣赏,到最后我开始喜欢上了他。但他高傲,永远都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何家,眼神嘲讽、不屑,可就是这么傲气的一个他,却偏偏要看尽我父亲的脸色,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越是无视我,我就越是处处不让他好过……戽”
何娜身体在发抖,她絮絮叨叨的跟楚诺说着她和林君的过往,泪水流了擦干净,然后再流,再擦……
老实说,楚诺实在没心情听何娜提起她的感情史,但这样一个午后,她把所有时间都空出来,原本就是为了听无聊之音的,想想也就作罢了。
在这样一种时刻,似乎很多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重要的是尚还躺在观察室的那个他。
何娜说着似是无法呼吸,垂头平复着情绪,很久之后才继续说道:“莉亚不知道我喜欢林君,她告诉我林君在学校追你,我嫉妒,无措……我以为我交男朋友,学坏的话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喜欢的只有你……他一直不跟我见面,我很难找到他,纵使找到,也会被他避开不见。莉亚生日那天晚上,我知道他一定会出现,所以就事先准备好硫酸,我在想,我应该再给我和他之间一次机会,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毁了他的容。我最爱他的容貌,但最恨的也是他的容貌,如果他容貌毁了,别的女人都会远离他,但我不会,我不会嫌弃他,我会永远照顾他。但当他开口承认他爱的那个人是你时,我改变主意了,我倒想看看我毁了你的容,他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的喜欢你,但我没想到他会奋不顾身的护住你……”
几道细碎的声音传来,是何娜在拿纸巾擦眼泪。
楚诺靠着沙发,双腿交叠,十指交握轻轻放在腿上静静的看着她。
11月的阳光很充沛,如果没有之前硫酸事件侵扰,楚诺或许会心平气和许多,她有耐性倾听任何一个人的过往,但脑容量对有些倾诉却有选择收纳的自由,如今心情总归是受到了影响,她开始怀念之前连下好几日的阴雨天。虽然在下雨,但心里很安静,不似如今,心里有着强自被压抑的烦躁,这些烦躁是来自对面这个少女的扭曲情感史。
楚诺眼眸中没有怒气,没有扭曲的恨意,她把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很慢:“你以为把硫酸泼在我脸上,我就会被你彻底击垮吗?你错了。我永远不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因为纵使我毁容,我家人也永远不会放弃我,而我会为了所有关心我的人,好好的活下去。外表毁了没关系,可怕的是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心被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已经记不清是谁告诉我,可能太多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们说只要与人为善,别人就不会与我结恶;但这世上总有太多的措手不及……”
楚诺扫了一眼何娜,顺势扫过下沉到杯子底部的邹菊花瓣,眼眸深幽:“何小姐,我与人为善,但从不任人宰杀。没有人在伤害我之后还能独善其身,你泼向我的不是稀硫酸,而是浓硫酸……”说到这里楚诺笑了,她笑的时候原本就极为好看,唇角弧度微微上扬,浅淡的动作却很迷人。
楚诺说:“小丫头年纪轻轻,心狠手辣的时候,连我都甘拜下风。如果那些硫酸全都泼在我身上,你会被直接泡在浓硫酸里连骨头渣都找不到,但你泼在了你哥哥身上,发生这种事,他还在为你着想,他不希望追究你的罪责,我虽迫于他做手术答应了他,但并不代表我真的会守诺到底。”
何娜忽然定定的看着楚诺,“你想做什么?”
“你哥哥可以不追究他的伤,但我不能不追究我的。我为人一向简单,跟朋友有福同享,跟敌人有难同当。”楚诺说着,隔着桌子,拍了拍何娜的手背,刚触及,何娜就手指一缩,快速把手收了起来,胸口起伏的看着楚诺。
楚诺跟她年龄相当,原本没什么可怕的,但发生这种事情,楚诺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平静,这样的平静透着诡异,越是冷静自持的人,内心深处一定时刻蕴藏着一把熊熊烈火。
何娜多少有些害怕,楚诺越是不发火,她就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tang楚诺也不以为意,慢慢的收回手,指尖轻轻扣着桌面,一下下,一声声,清脆声音磨人:“你很有福,这辈子能够成为我的敌人,是你的荣幸。也许假以时日,你会感谢我,毕竟身为我的敌人,你是最走运的那一个,谁让你有一个处处为你着想的好哥哥呢?”
“神经——”
何娜紧紧抓着手提包,仓惶逃离。
楚诺闭着眼睛,数着何娜的步伐声,太略显紊乱了一些,害怕了吗?原来伤害别人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轮到自己的时候,终于还是心惊胆颤了。
老实说,这种人作为楚诺的敌人,无疑是在抬举何娜。
何娜眼中的天堂,也许是林君的地狱,或是楚诺的地狱。
他们每个人都站在年华逝去,青春遗憾的伤口上,惶恐不可终日。
“她逃了。”艾青走到楚诺对面坐下。
楚诺把花茶一饮而尽,轻轻放下:“逃不了。”
“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林君还在昏迷,她如果真的爱林君,就一定会在林君苏醒前守在医院里。”楚诺看着窗外,太阳很好,但外面有风,所以在这样的天气里呆在咖啡厅能够触摸到阳光的地方是很明智的选择。
楚诺把玩着空空的茶杯:“再等等吧!至少林君醒来应该见见她。”
艾青迟疑开口:“需要跟素园打通电~话吗?”
“报喜不报忧。”这是她的人生,她有解决的能力,况且她外公、外婆年事已高,经不起刺激。
“可是你……”艾青看向楚诺的脖颈,欲言又止。
楚诺微微一笑:“只是小事,不要大惊小怪。”
艾青皱眉,垂眸看着桌面,过了很久才问楚诺:“……对你来说什么事情才算大惊小怪?”
想了想,楚诺说:“地球爆炸、全球危机,前者大惊,后者小怪。”
“……”艾青不说话了,她永远都学不会楚诺这么淡定,好像这世上能够惹她生气的人和事几乎根本就不存在。
纵使有,楚诺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冷静。
一个人怎么能经历这种事情后还能如此气定神闲?这种胸襟和气魄,这种镇定和胆识,是天生存在,还是后天养成?隐隐已有上位者的淡定从容,波澜不惊。
艾青看了看楚诺面前的空茶杯:“茶凉了,需要续杯热茶吗?”
楚诺敲敲桌子,意思很明显,尽情的续……
咖啡厅里飘来舒缓的音乐,名称忽略,因为不知道,但听起来略带伤感。
一时间,艾青想到了情爱、眼泪,还有时光洪流中来去匆匆的散场悲歌。
“林君如果情况恶化怎么办?”艾青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担忧。
“如果死,但愿少受些苦;如果生,务必好好的活着。”轻漫的嗓音里究竟包含着无情还是有情?
半晌后,艾青轻声叹道:“你怎么能说的这么平静,他毕竟是为你受伤的。”
“事到如今,除了接受现实,难道我哭天喊地,就能让他否极泰来吗?”楚诺眸光柔柔的落在艾青身上:“艾青,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情,但也远没有我自认为的那么善良。”
沉默了两秒,艾青沉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
“欠他的,我还。”楚诺声音很轻,但她脸上却没有笑容。
那天下午,艾青和楚诺在咖啡厅里呆了很久。
她们说了很多话,艾青谈她的家庭,谈小时候有谁欺负过她,她陷害过谁。
她对楚诺说:“阿诺,你相信吗?在某一段时期里,我也曾心理阴暗过。我开始意识到我逻辑推理很好,我甚至觉得我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明,应该设计一场最完美的谋杀,把我最讨厌的女生给杀了。”
楚诺看了艾青一会儿,然后问她:“情杀?”
“对,策划这场死亡事件其实很俗套,为了祭奠我失去的爱情。我和那个男生从小一起长大,双方家长都打趣我们是青梅竹马,我是真的喜欢他,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他说长大后,他会娶我。我那时候很高兴,我信了他的话。但高中时期,那个女生转校过来,羸弱文静,他爱上了她。我一直信奉的美好,一夕间全部被所谓的爱情打破了。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眨眼间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一度憎恨的想要杀了他或者那个女生,那时候的我心理其实跟何娜差不多,但我最终打败了最阴暗的自己,我含笑走到他们面前,我祝他们将来能够如花美眷,地久天长。明明告诉自己不值得,但转身的时候,眼泪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我来美国之前,他去机场送我,他说:‘阿青,你很坚强,你离开我,可以过的很好,但她不能,她需要我。’我忽然又笑了,其实谁离开谁都可以过的很好,包括那个女生,看似羸弱,如果有一天离开他之后,说不定会过的比我还好,但很多男人的劣质根在于他们太过分相信自己的魅力,这些人心里都潜伏着一个英雄情结,时
不时就觉得他们能够承担别人的人生。来到大学后,我遇到了很多人,我跟你说A~V,其实只看过一两次而已。我跟瑞克交往,并不见得我就有多喜欢他。我一直在问自己,究竟什么才是爱呢?千百年来,爱其实很简单,但因为被世人添加了条条框框,所以爱开始分化成千万种……”
艾青说话的时候,楚诺只是倾听着,她在想米兰的大学生活。
在大学里,她也遇到了很多人,但她很清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可以陪她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她想要的那个人曾经一度被她埋葬在过往时光里。
还有两个多小时,云萧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喝着花茶,微微皱眉,茶泡久了,开始有淡淡的苦味。
她想,有些温暖和美好,不该在世间尘埃里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