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猛单独从书房里走出来,顺着长廊回到房间。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还得开车赶回C市,他此行的目的,除了看看家人是否安好外,便是收拾换季衣物。
翻箱倒柜,将秋装拿出来。
经过大半年,衣服有的被压皱,布料看上去就像咸菜干。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听脚步声,便知道是个女人。
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慢靠近。
男人猜想,这肯定是姐姐,要是老太太,进来肯定大呼小叫,先声夺人,老太太向来刚强,并且嗓门不小。
有事便要风风火火。
到如今,上了年岁,沉静不少。
只是说话急三火四的劲头,怕是改不了。
而姐姐在军属宾馆工作,算是编外的公务员,做的又是会计,需要耐心和细心处理账目,所以较为稳重。
赵猛回过头来,看着来人。
“姐”他召唤一声,便继续规置衣物。
女人走到近前,拾起一件衣服。
“还是让我来吧”她将呢料大衣的领子展平,又去抢弟弟手里的。
男人摇摇头:“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来就行。”
女人不再言语,心不在焉的在旁边帮衬。
赵猛的衣服不少,可秋季能穿的却有限。
半个小时后,行李箱塞得满满登登,算是大功告成。
姐姐并没离去,而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弟弟,在屋内来回走动,收拾些零碎。
末了,男人终于停住脚步,屁股挨着床沿蹭上去。
女人见此问道:“你还啥时候回来”
赵猛眨了眨眼:“只要放假,啥时候都可以,姐夫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那条件好着呢,不用惦记。”
他宽慰着家人。
听闻此言,姐姐扯起一抹淡笑。
却是有些不赞同:“在好的条件,也不如有个好女人照顾你,连个洗衣做饭的人都没有,自己住多冷清。”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没有应声。
到了适婚年龄,要是还单身,在家人眼中,便是头等大事。
可皇上不急太监急。
赵猛觉得这等私事,他自有分寸,或早或晚,都得走这一步。
于是打着哈哈敷衍道:“姐,你弟弟我这么帅,人也好,不愁没对象,只是工作太忙,等忙过这阵子,肯定给你带回来个人看看。”
女人颇为不屑的撇撇嘴:“我可是等着呢。”
男人不置可否的干笑两声。
“你看看,时间过得多快,转瞬间,静静都那么大了,你也当了校长。”她突然惆怅起来,老气横秋的说道。
赵猛听他这么说,心头被什么刺了一下。
“姐”这一声召唤,亲切而绵长,饱含浓浓亲情。
女人放眼审视弟弟,只觉得面容整洁,浓眉大眼,长得英气勃发,隐约能看到几分父亲的影子,便越发的感伤。
越看越辛酸,忍不住要落泪。
连忙低头,视线落在手背上,却惊讶的发现,手背上的皮肉松松垮垮,尤其是关节处的皮,更是皱得层层叠叠。
女人骇然的想到,自己脸上的皮肤是不是也衰老至此
她忧心忡忡的,满腹心事。
弟弟的年轻,健康,越发的衬托出女人的色衰老迈。
而丈夫出轨的事,令其心理难受的死去活来,看看处在崩溃边缘,可她也不能真的崩溃,还有理智支撑。
她要是疯傻了,谁照顾母亲和余静。
女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扯出一抹淡笑,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
心情跌宕起伏,指不定啥时候,便要一发不可收拾。
弟弟看到了,肯定担心,继而刨根问底,于是故作轻松的,从椅子上起身。
可她煞白的脸色,任谁看了,都心生猜度。
赵猛直眉楞眼的看着姐姐:失魂落魄的变了脸,连忙从床上站起,紧走两步,拦住她的去路,他不忍心看着其伤心难过。
“姐,你别这样。”他心情沉重的说道。
女人浑身僵硬,不肯抬头。
“我没事。”
她轻声道,想要绕过赵猛离开。
可男人却不肯让路,戳在那高高大大的,就像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姐,姐夫说了,年末的时候,给静静买份几十万的保险。”他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终归是有好事。
姐夫既然允诺,便有让他传话的意思。
间接算作示好。
女人听闻此言,很是诧异的抬头。
“你说什么”
她似乎难以置信。
这也难怪,姐夫从未贪赃枉法,这笔钱的来路可疑。
赵猛复述了一遍。
姐姐将眼睛瞪得溜圆,结结巴巴道:“他,他哪来的钱。”
两人同床共枕许多年,对丈夫还是有所了解,从不收受贿赂,可要说他没贪,这钱是从哪来的。
其绞尽脑汁的思考,家里的生财之道,却是一头雾水。
在她心里,虽然余师长沾花惹草,可生活作风和工作做派是两码事,所以对方还是那个正直,严谨的国家公务人员。
赵猛见此模样,很是为难的搜肠刮肚,想要开解。
斟酌言辞道:“这你就别管了,他给钱,你便接着。”
末了,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撒什么样的慌能掩盖得了事实
话可以无中生有,钱却是不能,两片嘴唇一碰,就能撒下泼天大谎,可也得靠谱,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会平白无故受骗
女人紧锁眉头,看来根本没转过弯来。
赵猛也不能将事情挑明,怕姐姐担心,横生事端,便趁热打铁道:“你看,姐夫,不是很好吗他很顾家,没怎么变,你也别在生气。”
姐姐脸色寡白的厉害,眉目间满是厉色。
她抬头问道:“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赵猛很坦诚的摇头。
接着继续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商量着办,姐夫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他心理装着你和孩子。”
女人神色古怪的盯着弟弟。
好像他是魑魅魍魉似的。
良久才道:“你懂啥,你个没结婚的光棍。”
随即扪心自问,她虽怨恨丈夫的不忠,可也爱着他。
这份爱,似乎抵消了不少仇恨,她在爱与恨之间煎熬,时常搞得自己肝胆俱裂,明知道这样不好,所以她决定尽量放过自己。
那么她发泄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自己婚姻的狐狸精。
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最后不得不承认。
那女人肯定有些姿色,而她人老珠黄,不受男人待见。
所以丈夫才会一时把持不住,陷入桃花运。
倘若他诚心道歉,跟外边的女人断得一干二净,她还是能原谅他的。
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不会对赵猛说起。
而男人昏头昏脑的戳在那,摸了摸鼻子,深感无趣。
他是好心好意,却被姐姐平白无故训斥,可这也算不得什么,亲姐弟,磕磕碰碰的拌嘴,当不得真。
“姐,我话就说到这,没事你跟姐夫多沟通,没有过不去的坎,不是吗”
说着,赵猛还不忘,鼓舞着微微一笑。
女人明白弟弟的好意,可说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他们的家庭危机,症结不在于她。
随即想到丈夫,要给孩子存钱的事,心情稍霁。
自从冷战以来,她心中绷着一根弦,时不时便要受到撩拨,扯得她心肝肺都移了位:丈夫的晚归,不接电话,或者是某种极端的猜想,情绪都要失控。
今天好不容易,心理舒坦些。
可想到钱的来源,又开始惴惴不安。
赵猛眼看着姐姐舒展的眉心,再次蹙起,顿感无力。
果真女人道:“这钱到底怎么来的”
男人顶着张懵懂的面孔,故作无知。
姐姐觉得弟弟没有必要跟自己撒谎,毕竟是血缘至亲,所以不疑有他。
“那就等他拿出钱的时候再说吧”真是喜忧参半,哪怕再有原则的人,在为人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情谊上,还是会有所动摇。
女人担心丈夫的前途,又不想委屈孩子。
她没有攀比的心思,可本能的为余静的未来垫砖铺路。
赵猛没有姐姐那么多烦忧,兼着复杂心肠,他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后续如何发展,只能静观其变。
于是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跨出房门。
男人收回视线,一屁股坐在床上,环视周遭,这间屋子,住了十几年,还是老样子,只是墙壁上的白灰,真的没有了白,只剩下灰色。
虽然看上去老旧斑驳,却透着股亲切的安逸。
这便是家,不管它,多么简陋,都是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地方。
赵猛觉得这趟,没有白走一遭。
他本人并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对自己的份内之事尽心尽力,真要朋友或者战友遇到麻烦,也会仗义相助。
处理家务事,还是头一回。
心想着,自己结婚后,是不是也会这般
像姐姐和姐夫这般,柴米油盐,安安稳稳,亦或者,夹杂着小风小浪,闹闹意见。
他对婚姻生活,是没有什么期待的,因为并没有合心人选,令其心生向往,真要每天面对一个不爱的女人,会不会心生厌倦
赵猛觉得答案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