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谍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大门侧面,两个西夏人冲出来,目光准确的盯住了他的踪迹。
“追!”
密谍狂奔而去,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在奔跑中他侧脸看了一眼,看到蹲守窗户的同伴也在奔逃。
两人一前一后冲到围墙边,脚下一点,双手扒住了墙头,然后腰部用力,就消失在黑夜中。
他们一翻出去,外面接应的同伴就掩护着他们往黑暗处跑。
两个西夏人翻上墙头,冷冷的看着他们远去。
“是宋人的密谍。”
“他们想探知咱们的打算,果然是心虚了。”
密谍们一路狂奔,稍后几次转弯,最后出现在了皇城外的一家店铺里。
张八年正在里面喝酒。
下酒菜很简单,就是一碟腊肉。
腊肉熏制的时间不短了,淡淡的香味在屋里飘荡着。
夹起一片腊肉,看着那透明的肥肉,中间几丝红色的瘦肉,还没吃就口舌生津。
两个密谍喘息着进来,张八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吃了腊肉,然后用一杯酒送下去,这才叹息一声。
“沈安果真是饕餮……人活着是为何?谁也不知,一人来,一人去……何其孤独……”
这话听着像是一位得道高僧的感慨,可张八年的嘴角却渐渐挂起了冷笑。
“这是怎么了?失败了?”
两个密谍浑身颤抖,“都知,西夏人早有准备,小人并未泄露行藏,他们从屋里突然冲了出来,可见外面有人在盯着。”
张八年看向另一人。
“都知,确凿,西夏人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先前听到了些什么?”
张八年觉得这事儿麻烦了。
西夏人早有准备,也就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这是要出事啊!
一旦西北边患再起,对大宋目前的局势就是一次冲击,随即辽人就会来敲诈勒索……
这就是三国之间不断转变关系的斗争,若是金人不出现的话,大抵这个三角关系还会延续几十年。
所以张八年深知获取消息的紧迫性。
一个密谍说道:“西夏人说官家不肯见他们,这是执意要和西夏为敌……”
这话听不出什么来,顶多是态度。
张八年看着一碟让人胃口大开的腊肉,突然摆摆手,有人来收拾了。
“邙山军呢?”
“邙山军的乡兵和咱们一起进去,各自探听,先前闹了起来,他们肯定从另一边跑了。”
密谍信誓旦旦的说道:“他们肯定先跑了。”
张八年皱眉道:“派人去驿馆外面盯着,若是西夏人要闹事,那就赶紧报来。某……进宫请罪。”
皇城司失败了,西夏人的打算谁也不知道,大宋只能茫然等待李谅祚的决断。
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赵祯同样在喝酒。
“官家,少喝些吧,御医都说了,您再喝酒可没好处……”
月华倾泻在台阶上,上面摆放着一几,赵祯坐在后面,缓缓举杯饮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赵祯放下酒杯,淡淡的道:“人活着是为何?”
月色把他的脸映照的有些白,但松弛的脸颊却显得格外的无力。
陈忠珩笑道:“臣生而不幸,家中贫困,后来进了宫中,总算是能吃饱饭,还有衣服穿,臣那时觉着这就是仙境……”
“后来臣遭遇了一些麻烦,不过都过去了。如今臣服侍您,每日早早起来做事,有空就躲着喝一杯,只觉着世间最美就是那一刻……臣心满意足了,就算是顷刻死去也觉着了无遗憾。”
“太简单。”
赵祯说道:“好的事物不长久,所以要努力维持,在这其中寻找乐趣,这才是活着。若是浑浑噩噩,整日只知为了三餐奔忙,那种日子……百姓就是那种日子,他们可过得快活吗?”
他不知道,但却想起了沈安:“旁人有了权利就恨不能日日使用,他倒是好,竟然在家里偷懒。交趾使者被他一番话吓得赶紧请罪,可见此人骨子里还是锋锐,就如一把长刀……只是执刀的人要注意,莫要把刀尖对准了自己……”
陈忠珩听到这话不禁一颤,然后回想起了沈安的一举一动,就说道:“官家,沈安重情义,想来不至于吧?”
您这个猜忌也太宽泛了些,说沈安是把利刃也就算了,竟然担心他会调转长刀捅过来,这个有些想多了吧?
赵祯想了想,捂额笑道:“我却是喝多了。”
陈忠珩想起了一句话:酒后吐真言!
这是帝王的本能在作祟。
猜忌是他的本能,从宗室到重臣,无所不猜忌。
宗室们非常老实,因为他们担心不老实会被清算。
重臣们往往干不了几年就得滚蛋,因为长期执掌重权会让官家焦虑。
军队需要频繁调动,因为长期在一个地方官家担心他们会坐大……
这就是帝王吗?
陈忠珩怜悯的看着赵祯。
斑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当他眯眼时,眼角挤出了几条细纹,细纹散开,看似和气……
“官家,张八年来了。”
赵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闻言抬头,目光有些呆滞,让人想起了那些疯子。
“让他来。”
张八年到了时,赵祯的身后已经多了几个侍卫。
哪怕是对张八年,他依旧在猜忌。
所谓的制衡并非是文武之间,在宫中,在后宫,无处不在。
“官家,西夏人早有准备,皇城司失手了。”
“失手了?”
赵祯的面色微冷,说道:“可有收获?”
“就听到西夏人说您不肯见他们,可见大宋是想和西夏为敌,后面西夏人就冲了出来,密谍们侥幸逃脱,后续肯定不成了……”
西夏人有了防备,后续再想潜入就难了。
“见他们?”
赵祯的脸上越发的冷了,“那些叛逆!叛逆!”
他有些歇斯底里的说道:“大宋丢失了西北,在朕的手中丢失了西北……”
他低下头,喘息着。
“不能让这些叛逆好过,榷场……”
他抬起头来,目光呆滞,“榷场不会重开!永远都不会!让李谅祚赤身裸体去做他的皇帝吧!让那些叛逆成为野人……”
陈忠珩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官家为何不肯重开榷场。
大宋开国至今,大片丢失疆土就发生在赵祯执政期间。
西北一声呐喊,从此就多了一个叛逆。
而且这个叛逆还把大宋弄的灰头土脸的,这让赵祯的心中倍加痛苦。
所以他咬牙不肯重开榷场,就是想让西夏这个叛逆丢人。
可西夏人会是什么态度?
会不会为此开战?
赵祯看向张八年,问道:“邙山军呢?”
他的话里带着些许期冀,可张八年却摇头道:“邙山军的人先逃了。”
一声叹息后,赵祯失望的道:“他们也不行吗?如此……罢了,此事就此搁下吧。”
张八年冷冷的道:“是,臣会伺机再看看,若是有机会,臣会派出密谍再度潜入。”
赵祯摆摆手,显得有些意趣索然。
“西夏人既然有了防备,再去就是自取其辱。”
张八年的脸有些红,觉得这是屈辱。
“去吧。”
张八年行礼告退。
宫中幽暗,不时有灯笼闪过。光线在那张骷髅脸上闪过,映照出了一片冰冷。
到了皇城司,在的人都被叫了起来,在大堂外集结。
张八年在上面负手而立,冷冷的道:“官家失望了,对皇城司失望了。”
“主辱臣死,某不管如何艰难,只要西夏人的消息,越快越好!”
他就像是一头猎犬,在催促着手下去捕杀猎物。
可这事儿真的没法了啊!
“都知,西夏人有了防备,风险太大了。”
“风险再大也得去!”
张八年的目光冷厉,“谁敢畏难不前,就去西夏潜伏吧。”
去西夏做密谍,那风险更大……
众人心中发寒,有人不忿的道:“都知,邙山军呢?他们为何不去?”
张八年冷冷的道:“他们跑了。”
“哈哈哈哈!”
这个消息让院子里响起了笑声。
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皇城司保住了脸面。
张八年摆摆手:“散了吧。”
他回身看着大堂里,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亲自去一趟。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一滞,接着有人进来。
“都知,邙山军的人没出来……”
卧槽!
张八年霍然回身,问道:“可确实?”
来人说道:“兄弟们在外围蹲着,先头见到咱们的兄弟出来,接着西夏人就在墙头冷笑……后续什么都没看到。”
张八年一跺脚,“若是那几个乡兵被抓,西夏人会借此找麻烦,借此要挟重开榷场……麻烦了……走,去看看。”
他带着人去了驿馆外面,有人迎来:“都知,还是没看到人。”
张八年的心一沉,说道:“不能让他们拿到把柄,准备一下,某带着你们闯进去,就说抓贼。记住,果断一些,把那些乡兵抢出来……”
他不能让西夏人抓到大宋的把柄,所以宁可灭口。
“沈安呢?竟然没有来吗?”
“谁……谁找我?”
尼玛!
张八年缓缓转动身体,身后却是一堵围墙。
他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手下们惶然低头,觉得自己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