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和江晓原将尸体送回病理鉴定科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确实,就如江晓原所言那般,这具坠楼死亡的尸体并不是什么必须立刻进行解剖的遗体,他们只要在常规限期内完成尸检就可以了,没必要急着现在就立刻动手。
但柳弈还是决定速战速决,尽快将活儿做完。
虽然嬴川今晚就要离开华国了,但柳弈现在除了等消息之外,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所以他觉得,与其在家里心烦意乱地胡思乱想,还不如找点儿正事忙碌一下,也好借此冲淡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的挫败感。
“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先把尸体整理一下吧。”
柳弈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对自家学生说道:“这样,下午就可以直接进行尸检了。”
江晓原真是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老板啊,那可是一具摔得稀巴烂的腐尸啊……”
他皱起脸,苦兮兮地嘟哝道:“你确定折腾过一轮之后,我中午还能吃得下饭吗?”
然而柳弈向来是个下了决定就要去做的人。
所以他们将汪金蟾那具已经开始腐败了的遗体直接送进了尸检室里。
在正式动刀以前,法医们需要先检查尸体的外表。
他们需要记录死者的一般情况,比如性别、年龄、身高、体重、发育和营养状况等等,再检查尸体现象及超生反应,以便推测死亡时间及相关情况。
然后,他们需要详细地记录尸体的表面各种或明显或微小的损伤,观察血液流向,然后判断损伤的性质,并逐一分门别类,标记、取证、拍照、描述、记录。
除此之外,法医们还要将体表损伤与衣着损伤进行对比,分析伤情,认定致伤物,再将有价值的线索全部取材留证。
做完这些之后,他们才可以去除掉死者身上的衣物,进行下一步的解剖工作。
汪金蟾是从十六楼坠落下来的,这个高度已经接近五十米了。
所以他的身体落地时,由重力加速度产生的巨大势能,在躯体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作用于人体,引起强烈的冲撞、撕裂、挤压、摩擦和震荡作用,造成了多种而且广泛性的损伤。
死者的遗体,无论从何种标准来看,都完全可以用“摔得一塌糊涂”来形容了——他的全身多处复杂性骨折,关节和韧带撕裂,内脏器官移位合并多个脏器破裂。
而且汪金蟾在摔下来的时候,身体还压垮了没拆除干净的脚手架,好些断裂的脚手架的木料以及金属配件刺进了死者的身体之中,又给他增添了不少伤口。
其中最长的一根断木,折断的尖端从他的下腹斜向上刺入,扎入到他的胸腔之中,也不知究竟到底刺得有多深。
若是从尸首的腐败情况来推测,汪金蟾应该已经死了足有五六天了。
虽然因为时间已至深秋,天气较凉,而且蝇虫也基本绝迹了,所以尸体还没烂到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的程度,但处理起来,依然会让人觉得特别恶心。
江晓原苦着脸,在自家老板的指示下,一边给尸表的损伤拍照,一边忍不住第一千零一百次怀疑自己的职业选择。
光从体表上看,死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已经有够多的了。
它们大多是一些擦伤和挫伤,还有多处开放性骨折,以及砸断的脚手架的断木和金属零件在皮肤上留下的擦挫伤或穿刺伤。
光是检查和记录尸表的这些伤口,柳弈和江晓原就花了远比预计要来得久得多的时间,直到将近中午一点时,他们才终于完成了这项工作。
“不过,就现在这样,也看不出什么疑点吧?”
江晓原放下举了许久的相机,挺起腰,做了个后仰的动作。
“毕竟尸体都烂成这样了,还被雨水又淋又泡的,只要不是太明显的生前伤和死后伤,根本不可能分得出来吧?”
“确实。”
尽管不太情愿,柳弈也得承认,自家学生说得没错。
就目前的法医技术而言,想要从尸体上推测从受伤到死亡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还有待攻坚的疑难点。
特别是在遗体上同时存在多个损伤时,某个伤口到底是在生前就存在的,还是在死后才出现的?就连经验最丰富的法医,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而在法医们鉴别生前伤和死后伤的时候,有一个最困难的情况,那就是——濒死伤。
人在处于濒死状态时,由于已经临近死亡,机体的各种生活功能降低,难以形成明显的生活反应,这时受的伤,变化往往不如人还活蹦乱跳时那么典型,法医在鉴定的过程中,就非常容易混淆。
虽然现在已经有应用扫描电子显微镜,观察伤口深处的纤维蛋白以证明是否濒死伤的技术,但先不论普及困难、实用性不高这个问题,它首先要求的,是必须是新近死亡不久的尸体——就汪金蟾现在这个腐败程度,那是想都别想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