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沈乔还记得时不时地来看她。
但今日之后,沈乔也不能来了。
他依然记得沈矜意病得最重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陆成圳在外面走廊里打着电话,脸上都是肃杀似的冷漠,明明就跟病房离着一道门的距离,不仅戴了口罩、还不知让秘书哪里弄来了防护服,站在走廊上引起诸多人的关注,仿佛他的妻子得的是什么传染性极强的烈病。
直到沈矜意停了呼吸,他也没往那道门里迈入过一步,包括后续的收尸、火化,陆成圳都是请了人来专门负责的。
病房里的人只有沈乔。
他站在病床前,沈矜意戴着呼吸口罩,眼睛都要睁不开,却还执着地看着他,呼吸一下比一下更辛苦,氧气面罩里都是白雾,她却死死地看着沈乔。
她露在白色被子外的手紧紧地抓着冰冷的铁床杆,指尖不复青葱白嫩,手背上被绷带缠着留置针,显得那水肿的指头更苍白病态三分。
沈乔垂眸看着她,看着旁边仪器上数字不断降低的呼吸频率,沉默了很久,迟疑了一下:“陆成圳在外面。”
沈矜意对这个名字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直瞪瞪地看着沈乔,凌乱的头发覆在额上,这神态看着近乎可怖。
唯有沈乔没退。
他对上沈矜意的眼神,一动不动,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沈矜意找人给他治疗畸形恋情的期间,沈矜意又生病了,半夜被陆家老宅的人送进医院里。
沈乔刚接受完治疗,路都走不稳,电梯等了太久不到,他扶着楼梯扶手,一层层、缓慢地爬上了十六楼,身上的衣服统统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刚走近病房,沈矜意已经醒了,正被家里照顾她的阿姨摇着床坐起来。
见到他的样子,沈矜意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仿佛他们母子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那样得体、矜贵的高门妇人,他也还是那个拥有幸福家庭的孩子。
沈矜意拍了拍面前的床,喊他:“乔乔来了,坐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乔没有任何表情,只目光沉甸甸地看着她,没有过去坐,他已经不能像是以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去到这个母亲的身边了。
他开始恐惧这个女人。
沈矜意似乎读懂了他的目光,脸上的温和不变,语气却变得残酷了很多:
“乔乔。”
“你不要怪妈妈,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介意你跟谁谈恋爱,但陆哲不行,那个女人的孩子不行。”
“如果你到现在还不肯悔改,那你就不要认我这个妈妈了,我死的时候也不必你来看我,死了以后也不要你来给我上坟。”
……
站在病房里,沈乔同跟死神对峙着、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离开的沈矜意又对视了很久。
然后他终于开口,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题:
“妈妈是不是想听我发誓,要我这辈子都不再跟陆哲来往?”
听到这个名字,沈矜意有了反应,她的指尖痉挛似的乱抓,在被单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像是挣扎、也像是痛苦。
沈乔小幅度地勾了勾唇。
他没有如她的愿。
仿佛与沈矜意比拼耐心似的,他在病床前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凌晨三点,检测机器响起警报,代表心跳的那一栏成了平直的线。
沈矜意到死都没有等来他的那句话。
所以她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沈乔被她的眼神钉在原地,还是被医护人员拉开的,护士甚至因为年轻,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看他孤零零在病房里接受亲人的离开,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天,仿佛想要安慰他。
只有沈乔自己知道——
他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甚至见到沈矜意的模样,他的心底油然生出快意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