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篱呼吸一窒,看向刚刚盖上新土的坟头——老人家,是你吗?你听到了,对不对?
你原谅我了……是吗?
谢谢……谢谢……
苏篱伏下.身,深深叩首。
***
天色尚未黑透,汴河边便已经燃起数盏风灯。
卖各种吃食、玩物的小贩沿着州桥摆了长长的一片,更多的,还是售卖香烛、纸钱的摊点。
那些出门在外不能赶回家乡的旅人,或者有亲人客死他乡的人家,都会买上一把纸钱,念着亲人的名字,在河边点燃。
也有人在河里放上莲灯,灯芯里写上对亲人说的话,看着它们顺流而下。
长长的汴河上浮着一盏盏燃着香烛的莲灯,就像一颗颗繁星点缀在天幕之上。
苏篱怔怔地站在河边,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莲灯,眼中映出点点湿意。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温热的手在他腕上轻轻一拍,“再捏,就要破了。”
苏篱一怔,这才回神儿。
唐悠然看着他,温润的脸上带着戏谑之色,“小篱是来放河灯,还是来捏河灯?”
苏篱面色一红,暗搓搓地转移话题,“先生也有远方的亲人想要祭奠吗?”
“远方的亲人?”唐悠然轻笑着摇摇头,视线放到星星点点的河面上,“小篱没有听过那个传说吗?”
“什么传说?”
“关于河灯的传说。”唐悠然眯起了眼,侧脸的棱角显出几分凌厉,与他平日里的样子十分不同,“只有孤魂野鬼,才需要河灯。”
微凉的晚风中,唐悠然的声音仿佛也带着几分冷意,“那些死于非命、无处安身、无人祭奠的鬼魂是看不到路的,他们就像是一只只无头的蝇虫,盲目地在这冰冷的世间游荡。”
恍惚间,苏篱竟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喉间觉出些许干涩,哑声问道:“他们会一直这样游荡下去吗?永远做个孤魂野鬼?”
唐悠然微微一笑,“如果能找到一盏河灯,顺着这河灯的光亮,或许能到达奈河,投胎转世。只是……”
他转过头,看向苏篱,“这满河的莲灯都是有主的,哪里有多余的给那些可怜的孤魂?”
苏篱手上一颤,本就变了形的河灯歪歪扭扭地落到河中。
他伸了伸手,却是徒劳。
唐悠然收回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小篱有想渡之人?”
苏篱点了点头,他不仅有,还有很多,他不能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凄凉地四处游荡。
他转过身,急匆匆地走到小摊前,一口气买下数十盏莲灯。
一盏给父亲。
一盏给二哥。
一盏给被自己占了身体的“苏篱”。
其余的,给因苏家一案一同问斩的三十余条无辜的生命。
若再有多余的,便送给那些游荡的孤魂吧,愿他们早日摆脱这世间的苦楚。
苏篱手忙脚乱地将一盏盏莲灯点燃,放入河中。每放一盏,心里便默默地念出他们的名字。
当他终于将最后一盏也放入水流之中,扭头一看,唐悠然正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盏未燃的莲灯。
苏篱吁了口气,轻声问道:“先生也有想渡之人?”
“有吗?”唐悠然自嘲地笑笑,“当初我没有救他,现在又来渡他,何必呢?”
说着,便将那盏未燃的莲灯丢入了河中。
点点烛光中,只有那盏灯孤零零地暗着,就像被抛弃一般,落寞地飘到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