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有误,是杨熊而不是杨喜)
“是他!”
武昌营内,得到黄鹤山求援,说有千余秦卒装束打扮,却臂缠白布的人,忽然对武库发动进攻,刚被升为裨将的杨熊立刻击案而起。
“是他回来了!”
被邀约来此吃饭的辛夷端着碗愣神:“杨将军,是谁来了?”
“还能有谁?”
杨熊冷笑道:“当然是南征军的统帅,大秦的武忠侯,黑夫!”
“啊!?”
辛夷大惊:“将军慎言,武忠侯不是已经……”
杨熊却道:“是,他死了,死不见尸,或是诈死。”
和长期在南方的武昌营裨将辛夷不同,杨熊一直在中尉军中做都尉,扶苏出奔后,咸阳的一系列变故,他再清楚不过。
在众人看来,黑夫无疑是扶苏一党,扶苏既已倒台,再加上“亡秦者黑”的谣言,他绝不可能安然无事。
此番随驾南下,杨熊被划归武信侯冯毋择统领。冯毋择暗暗跟杨熊打过招呼,朝廷怀疑黑夫未死,而南征军随时可能反叛,所以让他带五千关中兵来,在李由解除武昌营三万人兵器甲胄后,看住他们……
“但所有人都以为,尉某人纵然未死,也应该藏在岭南某地,以躲避陛下的召见,谁能料到,他竟胆大到,潜至衡山、南郡,再突然发难!”
千余精锐武装,悍然强攻武库,这可不是一般云梦泽群盗敢做的,杨熊笃定,这肯定和黑夫有关。
杨熊啧嘴:“不愧是新一代的名将啊,瞅准冯将军驻扎邾城鞭长莫及,李由将军南下长沙无法及时回头的当口,突袭我武昌营,真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辛夷已经有些慌乱了:“不管是不是武忠侯,那些攻击武库的人,必是叛军无疑!眼下黄鹤山告急,杨将军,当立刻发兵驰援才行啊!”
武库是一座城池中最重要的地方,春秋战国时诸侯内讧、反叛及国人起事,每每以武库为首要目标,先夺武库,取得军械,以求在战斗中获得装备优势。
那武库建在黄鹤山上,也算易守难攻,杨喜留了千人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只能防小贼,遇上精锐突击,也有些难以抵挡,一旦武库落入叛军之手,里面的甲兵车械箭矢,均为其所得。
毕竟是参加过统一战争的干吏,杨熊十分冷静,思索后道:“辛将军,这武昌营,是谁建的?”
“武……武忠侯所建。”
“还有谁比他更清楚此营地利、虚实?我过去一直觉得,将武库建在数里外的黄鹤山有些奇怪,如今看来,这位君侯,早有算计啊。”
杨熊猜到了黑夫的计划:“兵法云,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若所料不差,外面的叛军,绝不止一千!必有伏兵藏于草泽之间,我军虽有兵四五千,但要分心看管营中三万人,顶多派两千人去,恐将在半途遭遇一场伏击!”
果然,在杨熊令斥候再探时,回报说通往黄鹤山的路上,南侧干涸的沼泽芦苇荡,果然飞鸟不敢落下……
“伏兵定埋伏在那!”
辛夷冷汗直冒,后怕不已:“杨将军真是了解武忠侯用兵之术啊。”
杨熊无奈地摇头:“灭魏时,我乃率长,他是我麾下的屯长,岂能不知?”
没记错的话,当时黑夫还是走了前安陆县尉杜迁的门路,才插进杨熊军中的。谁能想到,从此之后,他便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了二十等爵极顶的彻侯……
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这样一位君侯,却不尊皇命,诈死避召,最后还悍然反叛了!
“这当是桓齮叛国后,大秦最大的一次将军叛乱了!”
辛夷心乱如麻:“杨将军,如今当如何是好?”
杨笑道:“投降何如?”
辛夷大骇:“这……吾等若成了国贼、军贼,宗族家眷岂不是要被株连?”
“辛将军知道就好。”
杨熊冷笑道:“就算为了宗族,也不能让彼辈得逞,但如今敌暗我明,为了不全军覆没,武库只能放弃了!”
杨熊当机立断:“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吾等若死守武昌营,恐怕会遭到内外夹击,看似人众,实则人寡,还不如将手头可信的兵卒统统集中起来,去码头,守住船只,等待夏口之援!”
……
“杨熊没变,还是如此谨慎,宁可断掉手臂,也不肯冒失出营,被我刺中腹心。”
看着门户紧闭,只有斥候探子不断往这边靠近的武昌营,黑夫露出了笑。
东门豹带着千余人猛攻黄鹤山之际,黑夫的确带着剩下的两千人匿身于草泽之中,只得武昌营派人出来救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歼灭一部分,夺营便易如反掌。
但杨熊并未上当。
黑夫不由想起十多年前的灭魏之战,他还是杨熊麾下的小小屯长,作为杨端和的儿子,杨熊看似没有主见,每逢作战都召集众人问策,可实际上,他却是个心机很深的人。他似乎总想故意让喜欢出谋划策、抢风头的五百主提出一些没有效用的方略,在其被打脸后,杨熊再站出来,提出自己心中所想。
这样一来,他一方面可以被称颂为善于听取下属意见。另一方面,又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拍板,扭转错误的策略。
而且此人不愧是将门出身,对兵法的理解十分透彻。
“但你是不是瞻前顾后,谨慎过头了?”
人家不上当,黑夫也没必要再藏了。
“既然如此,执行第二套计划!”
随着一阵号角鼓点,草泽中的两千余人应声而起,他们个个都臂缠白巾,经过休憩和数次鼓舞后,不再存疑,卯足了气力,在黑夫一声令下后,朝黄鹤山武库杀去!
……
黄鹤山原名蛇山,被黑夫改了名,武库从山脚一直修到半山腰,此山不高,只有四十余丈,山势也不算陡险,时值仲春,满山绿意。
山林里还有一些宿鸟,此刻却早已被剧烈的战斗惊吓腾飞,啼叫之声划破了寂静。
对武库守卒而言,这场战斗是始料未及的,眼看对面来的分明是旗帜鲜明的秦军,率长还有些迟疑,谁料对方嘴里喊着来交接,靠近后却忽然发动了进攻!
守备武库的固然是关中秦兵,甲胄装备精良,战斗力与楚军、越人不可同日而语,但时值夕食,大多数兵卒都在吃饭,猝不及防遭到进攻,只能胡乱地拿起武器应战。结果被对方一口气冲到了半山腰,数百人或死或俘,剩下的人,只能凭借最后一道墙垒做抵抗。
东门豹自从当了都尉,许久没机会披坚持锐了,眼下得了黑夫许可,他便披了厚实的双甲,手持大戟,带着五百人攻营拔寨,正要冲入最后一道壁垒,却遭到一阵猛烈的弩矢射击。
是蹶张弩,武库装备齐全,数十蹶张士所用之弩均是强弩,可射百余步远,数十支粗大的弩矢离弦如电,瞬息间即至垒外,上百架臂张弩随即跟上,如雨落下,中者无不倒地!
先登之士只能躲在建筑之后,纵然如此,仍能听到弩机钉在墙壁上的声响。
“若一直射下去,连墙垣都能射塌,这可不好冲啊。”
东门豹舔了舔嘴唇,看向左右两侧。
当时修武库时,在道路两边还开了两条小道,通往山顶。如今他已令兴、吴臣各带了一支百人的队伍,从侧面摸了过去,但守卒还剩数百,绝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突破。
就在这时,黑夫所带的两千人也抵达山下,一面赤色交龙之旂,以及黑底白字的“尉”字大旗打出!
两千人齐齐呼喊道:
“朝中奸臣谋叛,弑杀陛下,武忠侯奉陛下遗诏归来靖难,抵抗者视为从逆,降者不死!”
山顶上顽抗的吏卒都听呆了,本以为是被一群装作秦军的群盗袭击,可现在,对方却打出了已死的武忠侯旗号,还号称是来靖难平叛的?
是真?是假?
搞了半天,自己成叛军了?
守卒们心中狐疑,弓矢一时间停了,而瞅准这个当口,已至两侧山道上的两百人忽然大喊,或持弓弩居高临下攒射,或不管两三丈的高度,从陡峭的山坡上,直接跃下!
而东门豹也忽然暴起,手中的戟猛地抛出,戳死了一个掩身垒后正要往下射箭的弩兵,随即挺矛前奔,带着众人直冲墙垒!
墙内守卒忙于与山顶跃下的人交战,大门被大斧劈开,东门暴虎大叫着杀了进来,将矛重重刺入一个秦吏胸口,又抽刀在手,左劈右砍,看见臂上没白袖的就一刀下去,转眼放倒了四五个人。其余短兵亲卫也紧跟在他的后边,向前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小规模战斗,一夫之勇的效果极大,守卒惶恐而不知所措,黑夫麾下众人则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不多时,位于半山腰的黄鹤山武库即将失守。
但守卫武库的率长是个尽职的人,面对这群“叛军”,他在最后时刻,做出了一个正确的抉择。
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他带着最后几个人,退到了最高处的烽燧台。
也不管伤口了,率长掏出随身携带的燧石,颤抖又笨拙地击打着。
噌,噌,噌,三下声响后,终于,火星出现了,它跳到易燃的稻草上,迅速变成明焰,又传递到几把松明炬上……
“彼乃叛军,纵然花言巧语,吾等亦不可从逆,使身在关中的家人受株连!”
这个不知名的率长扫视几名短兵亲卫,众人点了点头,在外面撞门声越来越重时,将火扔到了墙角的柴堆里……
火焰在柴堆上变大,窜上柱子、房梁,最后将整个哨楼都点着!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烈焰在哨塔上绽放,照亮了夜幕一角,方圆数十里内,都能看到这巨大的火烛!
……
“杨将军,你看!”
数里外的武昌营,杨熊召集了自己带来的四千兵卒,以及辛夷的一千短兵亲卫,一行人丢下三万还被蒙在鼓里的南征军老卒,从武昌营北门撤离。
被亲卫所唤,杨熊一回头,看到了远处黄鹤山上燃起的火焰……
“郑率长,真是好样的。就算无法烧毁武库中的全部兵器甲胄箭矢,至少,也能将武昌营遇袭的消息,立刻通知对岸的夏口……”
夏口驻军是前几天才来的,虽只有三千,但总比没有强。
杨熊眼中隐隐有泪,但随即又变为冷酷。
“倒是提醒了我,吾等虽要集中兵力,退保码头,但却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回过头,看向三万人驻扎的营地,下了一个疯狂的命令!
“点火,将武昌营,连同里面的三万人,付之一炬!”
辛夷差点被吓得摔下马:“杨将军,这可是三万人,都是秦卒啊!”
杨熊嗤之以鼻:“他们多是江淮楚人,算哪门子的秦人?”
“且再过一会,便不再是朝廷的兵卒,而是贼人盗寇了。”
杨熊的面容,有些许狰狞:
“就算烧不死他们,宁可让这三万人四散而逃,变成亡人残匪,也不能让彼辈在此从逆,壮大叛军!”
……
“君侯,你看!”
东门豹等人还在清点武库武器,让士卒们换装,补充箭矢,眼见的吴臣却指着远处的武昌营,大声叫了起来。
“我看见了。”
黑夫立于黄鹤山脚下,身后的哨塔烈火未熄,远处的武昌营,却又窜起了一道更大的火焰!
火当是从营地北部烧起来的,纵然设计结构合理,各营有一定距离,甚至还有防火的沟壑,但因为是人为四下点着,仍蔓延到了一些营帐。
硕大的军营,惊呼惨叫声不绝于耳,红的火,黄的火,橙的火,犹如花束,盛开在夜空中,彼此竞争绽放,反正也无人守备了,不断有人逃出军营,迷茫四顾。
“真是狠辣,这点火,当然不可能将三万人统统烧死,但足以让他们惊慌失措下,四散奔逃,就算此刻我过去,能收拢一半就不错了……”
黑夫摇头:“杨熊,我还是轻看了你!”
“将军,现在怎么办?”吴臣有些焦急,那把火,将他们计划打乱了。
“没用的。”
黑夫骑上了马:“杨熊以为自己点着的,是烧掉危险,用来补救的火,殊不知,却是玩火自焚!”
他在火光中大笑。
“现在,本将都不必特地鼓动,对那三万南征军老卒而言,谁视他们如草芥,谁惜他们如赤子,谁想杀他们,谁来救他们,已一清二楚!”
言罢,黑夫大喊:
“牡,举旗。”
“诺!”
大个子五百主奋力扛起黑夫的旗帜,百名亲卫,也骑着从武库夺取的马匹,扈卫黑夫左右。
黑夫催动战马,带着他们,向火焰最烈的地方,向人心最慌乱不知所措的地方驰去!
“随我过去。”
“让所有人重聚在吾旗之下!”
“去接过这把火,再高高举起,叫全天下皆能看到!首义开始了,且必将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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