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算什么,我见惯了。”他的声调让她无法再沉默,勉强道,“你对我很好,可是——。”
左卿辞薄抿了一下唇,“可是如何?”
她想了很久,低低的道,“我不懂怎样和人相处,只要我存在就会有人不喜,起先我总疑心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后来日子久了,就会远远的避开,唯有距离能让我觉得安全。”
左卿辞不露声色,“与我在一起很难受?”
“你很好。”她的话语略停了一瞬,与他在一起的欢愉和酸苦都是那样鲜明,让她的心紊乱又滞涩。“可在你身边,我永远是个贱人。”
没有名字、最卑贱的胡姬,以色事人的玩物,可以任人轻辱,也可以重金相索。
“你想我怎么做。”左卿辞凝视着她。羽扇般的长睫已经再次修短了,轻垂的时候甚至掩不住胭脂痣。
“什么也不用。”她轻出了一口气,摒弃了无用的情绪,“月出九皋,云落天都。这是师父给的字,他养我教我,不是为了让我依然成为女奴,我不想最后连自己都看不起。”
她说的很干脆,没有半分犹豫,深楚的瞳眸明澈坚定,一瞬间的决绝绽放出骄傲的光华。
俊颜异彩飞闪,左卿辞沉默了一阵,柔声道,“可我心悦云落,又该如何。”
她踌躇片刻,拉下面纱吻上他的颊,靡软的低语是依恋,也是告别,“像从前那样传讯,如果方便我会来探你,只要你还未娶妻。”
她留的时间不长,走的时候仅取了琅琊郡主赠的玉饰,那些绚丽的锦衣轻裘,珠玉钗环,似乎与她全无关联。左卿辞抚过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柔樱般香润的触感,伫立良久,他忽然微微笑起来。
有些事他忘了说,大概也无关紧要。
生命有无数旖旎甜美的陷阱,诱人贪图,诱人堕落,诱人以自由和尊严去交换浮华安逸。可那一只美丽的灰隼,却是挣开束缚,毫不犹豫的飞走了。
第70章 心匪石
五月,一件离奇的消息震惊了琅琊与金陵两地。
久闭深闺的琅琊郡主宣告失踪,这位郡主以才情和仪容著称,执意虚掷韶华闭守闺中,在世家之中也曾引起各色纷议,年前与威宁侯的婚讯散出时,轰动不小,引起不少人感慨,然而在这场倍受瞩目的嫁娶即将来临之时,郡主竟与随身侍女在佛寺后厢神秘失踪,仅留下粉壁上一笔清丽的簪花小楷。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琅琊王尽一切力量搜寻,人却仿佛凭空消失了,逝去得毫无痕迹,纷纷扬扬的猜议沸腾多时,甚至传至了深宫。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宫中都说郡主心里有一个人,所以才不愿嫁给威宁侯,大哥觉得可是这般?”左晴衣倚窗托腮,娇憨的思索,宛如春日一道明媚的风景。
左卿辞只是微笑,“或许。”
不痛不痒的回应惹得晴衣抱怨,“大哥怎么这般无趣,二哥说得可生动了,还说薄侯自出事以来茶饭不思,亲赴琅琊不眠不休的查找,府中侍卫倾出,连淑妃娘娘也为之嘘叹呢。”
左卿辞不予置评。“我怎的听说薄侯已离开了琅琊?”
“寻了月余依然不见,再留下去又有何益。”贵为王侯却落得一片深情空掷,左晴衣颇为同情,“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薄侯与阮家均是颜面无光,听闻侯爷依然不肯取消婚约,一心要将郡主寻回。”
左卿辞漫不经心的垂下眼,薄侯所为可不仅如此,他将所有行经之地封锁拦查,悬重赏严缉飞寇儿,可惜对方从吐火罗深宫尚能弄出一个大活人,这次又是蓄谋数月,薄景焕的一切布置全成了徒劳。
左晴衣摇了摇头,“薄侯正妻之位空悬等了那么多年,郡主怎么就如此固执绝情。”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有些事强求也是无用。”左卿辞轻飘飘道,眉梢有一丝藏得极好的轻讽。
宫中私下有传言说郡主实是与人私奔,左晴衣对此满是好奇,但毕竟未嫁,不太好问,明眸溜溜一转,“大哥见过郡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卿辞怎会不懂她在想什么,莞尔道,“郡主端庄娴静,气质如兰,清雅非常。”
廊下悬的银架蓦动,鹦鹉伸开翅膀嗄嗄的叫起来。“娘娘金安!娘娘金安!”
从曲径翩然行来,穿杏黄色宫装的正是淑妃,身后还有一个娉婷的身影,随着临近越来越清晰。
左晴衣起身惊讶的自语,“娘娘身后是——沈小姐?”
左卿辞目光扫过,果然是沈曼青。
宫中所见的气质与江湖时又有不同,沈曼青淡扫双眉,白玉压裙,一袭紫缬襦青裙衬得肤如凝脂,纤和秀美。连行走的步伐都较往日收窄,仪态更为娴静。
淑妃走入了雅轩,虽然年岁已长,行止依然仪态万千,可想年轻时的风华。她本是左侯的长姐,膝下并无子息,早已将晴衣视为已出。左卿辞少时失踪,及至入宫探望晴衣才见了这位姑母。因有血缘之系,又怜他命多坎坷,淑妃对他格外关怀,风姿犹存的脸庞和善而愉悦,“我本是请沈姑娘过来讲一讲经,正逢卿辞也来了,可真是赶巧。”
“姑母是在御花园撞见了沈姐姐?我早想请姐姐过来坐坐,一直不得时机。”左晴衣拉着沈曼青言语亲热,绝不让客人冷落,“上次姐姐送的香清冷出尘,我十分喜欢,金陵可有哪家店铺贩售?”
沈曼青端雅亲和,“那是正阳宫古方秘制,从不外传,既然合左小姐心意,回头我再送一些过来。”
左晴衣立时道谢,淑妃笑斥,“这丫头真是被我宠坏了,一见面就讨东西。”
晴衣爱娇的揽住淑妃的手臂,“可不只是我贪好,沈姐姐的东西格外别致,上次七公主得了一串山核雕的珠子,整日爱不释手呢。”
淑妃嗔了她一眼,转头对左卿辞道,“别让晴衣这丫头吵晕了,左公子与沈姑娘是旧识,虽在宫中,也不必有太多避忌。”
“娘娘说的是。”左卿辞浅浅一笑,回话极有分寸,“只是我与晴衣叙话多时,时辰也不早了,不宜再打扰娘娘听经,该告辞了。”
淑妃明知左卿辞今日探访,携沈曼青来得这样巧,晴衣如何会猜不出。私心里她也不拒绝这样一位长嫂,不过左卿辞既然有意退避,她拿不准情况,便不说话了。
淑妃一心撮和,岂容左卿辞轻易退走,“离宫门下钥还早,卿辞若无急事,不妨稍待一阵,也好替本宫送沈姑娘一程。”
左卿辞也不坚持,随语应了。
淑妃略为满意,转而与沈曼青叙谈养生修性之道,晴衣在一旁凑趣。期间淑妃试了两次,左卿辞仅是微笑,始终不怎么回应谈话,也不好再勉强,只当他是内敛自守。三个女人又聊了好一阵,沈曼青终于寻机辞了出来。
不管是否知晓淑妃之意,沈曼青表现的落落大方,全无攀结之色。“淑妃娘娘一番好意,劳公子久候,沈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外,我自行过去即可。”
左卿辞浅淡一笑,“我也要往那边去,本是同路。”
两人沿着长廊而行,左卿辞起了话头,“一直未及恭贺沈姑娘重归国公府,天伦得慰,朝野传为佳话,如今一切可还习惯?”
沈曼青回答得十分圆融,“家人都对我极好,只是时常还是会思念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