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个神色惊惧的女子,跟个软脚虾似的站不起来,带上来便跪在地上,太子看她:“将你方才对本宫说的话再说一次。大声点。”
顾娘子诧异的看着那个女子,正是她的贴身丫鬟倩碧——她什么时候竟然卷进去了。她立刻想到,莫不是这个贱婢竟然是告密不成,一思及此,面色顿时一凛,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顾我在,他此刻神色诡异,眼睛不时飘向三王和他身旁的侍卫,顾娘子顿时生了几分邪火,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在四处看东看西、拈花惹草,便转了身子湛湛挡住一部分。
倩碧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只恨不得多出一个舌头来,好将话讲清楚,讲了半天众人这才听见大概:原来这婢子因为近日因为主家和娘子每夜争吵,夜夜不得安寝,都在外侍奉,出事那天晚上,她见顾我在一个人气咻咻的从帐中出来,不敢大意,便暗暗跟了去——这也是顾娘子给值夜仆役的任务之一,谁知道刚刚走到帐中外侧,便看到顾我在又面色不虞的走了回来,她远远看去,只见远处一个身影,披着厚厚的披风,衣襟上还粘了血斑,正是慕容昕。
倩碧讲完,在地上砰砰连磕了两个头:“奴婢如有半句欺瞒,天打雷劈,永世永世都不能投胎超生。”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众人便有些安静。
“还有吗?”慕容昕挑眉看向太子,面色如常。
陈家一个权臣便走出:“太子如果仅仅是凭着一个婢女的判断,就推测武成王是凶手,确实太过随意。既然当日顾大人也曾在场,为何不请顾大人说说他看到了什么?”
太子补充:“本宫也就此事问过顾大人,顾大人说那日宿醉未醒,酒意昏沉,并未看到什么穿着披风之人。”
陈大人便笑了笑:“那顾大人这酒真是好,酉时的酒,到了丑时还有余劲,吹了风也不得清醒。”
顾我在面上似乎有难言之隐,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是截然不容的指向。
太子道:“即有了动机,也有了时间,还有人证,我却是想不到无怨无仇曾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崔小姐还会和谁有龃龉,又有谁可以这样毫不手软的毁了她。”
他说出来后,陪在皇帝下首的常美人顿时蹙了蹙眉,借着饮茶的机会,偷偷瞟了一眼皇帝,果然,他眼底的失望和厌恶一样多。
这个儿子,性情柔弱优柔寡断便也罢了,偏偏竟然还如此的蠢,如此蠢也就罢了,竟然还蠢在了明面上。
常美人喝着热滚的茶,却品不出半点味道,在太子接案的时候她便提醒过他,务必小心谨慎,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且不可随意上达天听,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的来指责一个亲王,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情况下,最蠢的是,竟然用的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兵卒的话作为推测的根本。
慕容昕负手而立,见他说完,便点了点头:“太子说完了?”
他先走到那个还跪在前面的阿宝面前,抬脚便是一踢,清冷的声音冒着寒气:“龙阳之癖?嗯?你是说本王看上过你?”
阿宝一骨碌倒在地上,立刻爬起来跪好:“小人不敢。”
“不敢?本王既没有睡了你,那难不成是睡了你认识的人?或者是霜风?剑雨?”
阿宝吓得全身打颤,他本是临时被太子之名召来,要他只需要说出自己知道的,其他一切都不用管,且事成之后,高官厚禄享之不尽,如果不来,即刻身首异处。
威逼利诱之下,他只得铤而走险,既然已经说出来,切无回头余地:“虽然不是小人,但是这……这是军营中都知道的。”他的眼睛旋转一圈,垂下头:“那个男人,现在也在营中。”
众人哗然,齐齐看向慕容昕身后,霜风顿时瞪大眼睛,随着众人目光一起看向他身旁的宁卿,众人了然的将目光跟着转过去,果真是有一个清秀俊俏的小侍卫。
宁卿带了假面,看起来倒也是眉清目秀,身量柔和,只是,这般姿色勉强只能算是中等姿色,慕容昕竟然为了他——拒婚?
那个家伙,他多少次都想着好好的收拾一顿,最好打他个大花脸,那白皙的皮肤,那耳背后的海棠花,他真是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陈贵妃狐疑的看着阿宝,复又看向慕容昕,她完全不在乎太子那狗屁倒灶的一通说法,没有皇后在的太子,就是一个绣花枕头罢了。
阿宝指认之后,慕容昕竟然没有反驳,唇间反而有了笑意。
陈贵妃心头一塞。
然后,只听阿宝说道:“他今日带了假面具,只要去掉,凡是在北营中服役过的,都会认出他来。”
皇帝开口了:“把他的面具摘下来。”
第40章 真相上
宁卿心知避无可避,倒是淡然很多。
她看向慕容昕,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轻轻的一点头,无疑是一记重锤敲在陈贵妃的心头,她面色一白,强行压住心头的震怒,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水,满满饮了一口,坐着最后的假设,永旭从下在她身旁长大,除了性子爱洁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不应该会有这般癖好才是。
场中之人,神色各异,有个好奇,比如朝中大臣,有的诧异,如陈家一脉,有的厌恶,如似乎早有所知的颜杯,还有的却是淡淡的喜悦,比如太子。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有效的打击慕容昕的野心的了,就算皇帝如何喜爱他,也万万不可能将皇位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一思及此,太子立刻赞许的看了慕容恪一眼。这一招,果真是走对了,就算是父皇认为他判了个糊涂没脑的官司又怎样,重点是在此之后,这个碍眼的慕容昕将彻底失去竞争力。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合适,众目睽睽,无可反驳,没有什么比现在能有力,所有人,只要在谈及崔家小姐命案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个嫌犯来。
他几乎想要仰天大笑,母后,你常常说我目光短浅思虑不周,可是你费尽心思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现在我已经做到了。
慕容恪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他只是看着那个小侍卫,眼里带着几分踌躇,几分不安。
太子于是也顺着慕容恪的目光看过去,恩,这个面具确实做的太好了,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这个阿宝说出来,他根本不会想到这样一张生动的脸下面还藏着另外一张脸。他也有几分好奇,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和太子有同样期待的目光齐齐汇聚在了宁卿身上。
顾我在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被顾娘子一把拽住,他难堪而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在这样的场合,她竟然也不知道轻重吗?
顾娘子回应他一个同样厌恶的眼神: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收起他的花花肠子吗?
慕容昕转头看着宁卿,他的目光中有鼓励,有安抚,还有一丝丝莫名让她心安的东西。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扣住面具的边缘,像是一只锋利的猫爪,然后轻轻的,一层薄薄的如蝉翼却并不透明的面具显露出边角来,随着她的动作,一张毫无瑕疵白润如玉的面庞缓缓出现,直到最后的一瞬,整张面具都留在了她的手里。
有人轻轻吸了口气。这样的男人,明媚如花的脸庞,即是是男子看了也难掩心动,女子见了顿生妒意,难怪慕容昕把持不住。
颜杯的手在袖中拽紧,她紧紧盯着宁卿的脸庞,嫉妒和恼怒恨不得化成无数利刃,毁掉这张让她生出厌恶的脸庞。
阿布勒轻轻咦了一声,转头看向慕容恪,对方脸上同样闪过一丝异样。
顾我在身子微微一颤,定在原地,他痴痴的看过去,隔了这么多时候,在他完成了自己登科朝堂的梦想后,只有午夜梦回和那烈酒中的一丝安慰让他无数次清醒的知道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
他曾经给她写过无数书信,他曾想过终有一天,会收到一封回信,然而他的老师,却从未考虑过他。他想过,倘若有一天,宁府倾覆,他救她于水火,然后她像那些孤苦无依的女人一样依附于他。可是,昏暗的牢室中,他被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她看不起他,一如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