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因为两侧山坡对寒风的阻挡,气温越是往里,越来越高,一万军士,首尾相接,将整个河道占了个满满当当,尾巴上的人还在烤火穿着大氅,前面的人已经脱下了夹层。
周将军睡不着,心中只叹慕容昕年轻,这样的布阵,倘若从上游来一洪流或者大火,再不济就是一队乱兵,也是让整个军队顶头挨打的份,他将几个得力属下叫来,务必要他们加紧巡逻。
到了夜间,月上枝头之际,宁卿忽然惊醒了。
因着养伤的缘故,她一直睡在慕容昕相邻的小营帐中,本是即为安全的,但此刻,竟然生生一股寒气。
她心口一悸,猛地睁开了眼睛,只看见阿呆在前面的架子上,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这呆子,竟然不知道将头藏到翅膀里。宁卿登时松了口气,再想动,却发现自己竟然手脚不能使唤。
悚然惊动之际,她咬紧了牙,但是仍然使不上劲,方知道自己是魇着了。
而在这极全神时刻,她忽然感觉有异样的目光凝住在自己脸上,夜半无人,悄无声息,她那么一瞬,连呼吸都停住了。
阿呆不知道想起什么吃的,突然咂摸了两下嘴。
宁卿顿时觉得身上一松,整个人登时坐起来,满身满头大汗,她左右张望,却看见帐篷处微微一动,宁卿一咬牙,掀开被子胡乱裹了一件斗篷跟了出去。
今夜巡逻的暗哨明岗比平日多了一倍,都在留心四周的动静,宁卿的位置相对中间,并没有人注意到她钻了出来,她一度疑心自己多心了,但到底不死心,又沿着僻静处走了两步,忽然头顶垂下一条绳子,上面带着个结。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绳子,一个大力,宁卿顿时拔地而起。
再落在地上,已经是在一处密林中,首先落入她眼中的一双清冷而深邃的眸子,熟悉的面具,却似乎瘦削了些。
“司马?”
他似乎笑了一下,目光落到她的肩膀伤口处,顿了顿,声音低沉而醇厚:“明日,我便要离开这万石谷了。”
宁卿竟然不敢问他为何要与她说这些,更不敢问,为何在这时候来寻她,她含糊着:“想来这万石谷果然通往刺桐草原。”
“这条秘道隐秘而危险,故而一直鲜为人知,费了些时间清理,现在已经好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声音渐渐平复下去,“只是昨日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想来你或许想看一看。”
宁卿一瞬间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她的目光带着探寻,他的目光复杂而沉默。
终于,他眼睛微微一动:“其实,也没甚么特别的,只是和魏家村几分肖像。”
宁卿的心头登时一跳。
密林外响起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司马一把捉住她,跃上枝头。接着只听有人说:“明明听见有人说话。”
另一人说道:“哪里有人,你听错了吧。”
两人窸窸窣窣又走了。
宁卿和司马站在高高的枝桠上,月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斑斑点点落在地上,她的脸上也洒了细碎的月光,像是裹了点缀宝石的面纱。
司马扶着她,两人的距离很近,宁卿的鼻端嗅到淡淡的酒味。
从下午慕容昕要她准备两人的食物开始,她便预料到,今夜有人前来。已经到了万石谷,穿过这里便是刺桐草原,慕容昕必然会和司马见上一面,只是作为这个计划的中间人,她却被早早的安排歇下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来寻她。好像,心里也是隐隐知道的。
她忽然像下定决心一般:“那晚,在戈壁滩涂,是将军在吹笛吗?”
那只精致的带着墨香的埙,和苍凉的笛声,在那一瞬间,打开了她心底某处坚硬的壳。这是她一直想问的,却是一直没有问的。
她殷切的目光看他,等着那淡淡的一处点头,然他眼底先是疑惑,继而暗淡,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来不及说话,只听外面忽然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有人大声叫起来:“抓刺客!抓刺客!”
“我说有人吧!快!!”
司马长绳一套,绕上她腰间,在林间奔了几处,便寻到地方,将她放了下来,宁卿刚刚落下来,他便像一阵风,消失在林间。
这厢没有找到,那边帐篷处便开始紧锣密鼓的搜寻,宁卿在帐篷边缘,根本来不及回到自己的寝帐,就在这时,一双大手忽的一拉,将她拖了进去。
满身寒气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宁卿待要说话,却被一根指头按上双唇。
“嘘。”慕容昕环住她,“你这样披头散发的,莫不是好心要向众人还本王一个清~白?”他说的却是军中那诸多云遮雾散的传言。
宁卿没来由心头大恼,再也盖不住平日装出的恭敬之态,哪里还想到他为何突然出现,只是一脚垛在他的脚上,惊起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的结果便是亲卫冲进帐中看见躲在慕容昕怀中衣衫不整,“不敢抬头见人”的阿恒大人。
众人立刻讪讪退下。
这段“香~艳”段子一直到第二日众人看到万石谷中那处红雾美景才消停下来。
原来那处红雾,竟是一处云蒸霞蔚的桃树林,而林下因为地热的缘故,桃花已经半开,落英缤纷,随风飘扬,竟如红色云彩一般,蒸腾的雾气经过桃花,竟然透出丝丝米分色。
好一处人间胜景。
宁卿忽的想起昨夜,司马所说:到有一处美景,和魏家村有几分肖像。
——当日,他们在魏家村,沿着那凋零的光丫夹道桃树走到村长家,看着那伶仃小径,她曾叹息,却是不知道这桃花春日开了是何模样?
思及此,宁卿一时怔怔。
这时,却听前面斥候一阵欢呼:“啊!我们出谷了!”
山穷水尽,道路已清,一脉坦途,就这么穿过了被司马走过的万石谷。安北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远远远远,甚至可以看到那隐隐作现的塔楼。
第49章 近情难近
过了万石谷,便是一片浅丘山脉,灰败的颜色从山脉这侧渐渐向另一侧淡去,渐渐有了绿意,再往前去,绿色开始密集,如同稚子初学练就的山水画,粗糙简单,却痕迹分明。
宁卿骑马走在慕容昕身后一马处,阿呆用嘴壳捋着羽毛,不时抖上一抖。眼下,它已经开始换毛,白色的羽毛七七八八冒出细密的灰毛,倒像只杂毛雕。宁卿看它不厌其烦的将毛啄起来,按下去,兀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