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祖父、祖母、父兄等亲人来王府探望她,虞鸾珠精力不足以一一应对,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倾听。直到听祖母说祖父居然还安排了一堆女卫守在院子里防着即将回京的穆王硬闯,虞鸾珠一着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虞鸾珠强撑精神道:“祖父,您这样也太霸道了,我既嫁过来,便是殿下的妻了,怎能不许殿下来看我?”
虞护解释道:“我是怕他欺负你。”
虞鸾珠自知说不了太多话,便半是撒娇半是威胁地道:“那也不合适,等会儿祖父回去时便带上那些女卫,不许您再派她们过来,我还想与殿下好好过日子,若因为您的霸道让殿下憎恶我,我,我就不理您了。”
虞鸾珠一口气说完,喉头难受,捂着胸口咳了起来,苍白的小脸都咳红了,眼里也冒出了泪珠。
虞护心疼得恨不得取而代之,忙道:“好好好,祖父都应你,鸾儿安心养病,别再胡思乱想了。”
虞鸾珠不放心地看向祖母。
韦氏保证道:“鸾儿莫忧,你祖父敢阴奉阳违,祖母替你教训他。”
虞鸾珠这才笑了。
第3章
虞护回想穆王楚寰的为人,景隆帝派他做什么脏活累活穆王都任劳任怨,亦不争功抢功,虽冷漠寡言,却非冲动易怒之人,应该没有胆量敢动他的小孙女。
在虞鸾珠的坚持下,虞护撤掉了安插在小孙女院子里的那队女卫。
按照太医的说法,虞鸾珠只需再在穆王府调理半月便能痊愈,虞护决定半个月后等小孙女吸足了穆王府的阳气,彻底康复了,再亲自过来接她回家抚养,三两年后若小孙女还想嫁给穆王,他再为她安排一场风风光光的出嫁仪仗。
翌日虞护进政事堂理事,收到穆王的折子,说他与大军明日抵京,请朝廷示意如何接应。
穆王这次出征,是代替景隆帝去监督与胡人交战的边疆大军,大军自有主帅,穆王这趟出行主要是为了振奋将士们的士气,瞧瞧皇帝都派他的儿子来战场了,将士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拼命保家卫国?
等战事结束了,功劳是主帅与各位大将的,分不到穆王头上半点,所以这次督军又是一趟苦差,其他王爷都避之不及,景隆帝点名让穆王去,穆王只能千里迢迢地跑一趟。去时乃寒风刺骨的冬天,回来赶上入夏天气渐热,不是苦差是什么?
现在穆王带兵回来,正常来说他直接率领将士进城,在百姓们面前风光一圈就行了。
但小孙女刚借了穆王的阳气转危为安,虞护怎么都该酬谢穆王一番。
于是虞护在折子上批注,明日文武百官一同出城相迎。
景隆帝荒废朝政,通常虞护的批注便代表了景隆帝的意思,为了避嫌,虞护还是捧着折子去请景隆帝做定夺了。
景隆帝正与郑贵妃商量要搬去郊外的皇家园林万春园避暑,虞护候在外面,大太监将折子递了进来。景隆帝一目十行地阅览,郑贵妃捏着一颗冰镇的瓜片坐在他身边也跟着看,看完她不高兴道:“皇上,以前大军凯旋都没有让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过,虞相这次分明是假公济私,拿文武大臣的脸去给他的新任孙女婿贴金。”
一开始,没人把穆王与虞鸾珠的婚约当真,大家都以为虞鸾珠死定了,穆王借不了虞护的势。
如今虞鸾珠真的被喜气冲醒了,那些一直等着看穆王笑话的妃嫔皇子们坐不住了,担心虞护爱屋及乌从此投靠穆王,令穆王如虎添翼。
郑贵妃还想帮儿子定王扳倒太子,太子还没有倒,哪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虞护扶植穆王?
景隆帝想到了虞护之前请他过目的赐婚圣旨。
虞护真想把孙女虞鸾珠嫁给穆王,嫁就嫁了,何必提什么等虞鸾珠病愈了还要接回虞家抚养到及笄?这分明是防着穆王与虞鸾珠圆房,也就是有悔婚之意。既然早晚要悔婚,虞护不得做点什么安抚被他白白利用的穆王?
这么一想,景隆帝太理解虞护的动机了。
因为景隆帝不待见穆王,所以他非但没有从儿子的角度恨虞护过河拆桥,反而很体谅虞护。
“假公济私就假公济私吧,早晚要退婚,他本也该补偿老大。”景隆帝对郑贵妃解释道。
郑贵妃心思一动:“虞相跟您说了他会悔婚?”
虞护没说,但为了让郑贵妃别再纠缠这件事,景隆帝狡猾地点点头。
郑贵妃果然不再计较了。
***
虞护派人将玉玺盖章的折子送回穆王楚寰手上。
楚寰已于两天前,知晓了父皇命他给虞鸾珠冲喜的消息。
如果楚寰对景隆帝还有期待,他会愤怒这个安排,觉得父皇不把他当儿子,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寰早已接受了父皇心中无他的事实,所以无论景隆帝让他做什么差事,楚寰的心底都波澜不惊。
楚寰这次奉旨督军,带了两个心腹,一是随行侍卫项渊,一是伴读陈维。
项渊武功了得,陈维乃楚寰乳母的独子,陪伴楚寰一起长大,少年老成善于谋略。
看完虞护的回复,楚寰叫来两个心腹议事。
项渊身高九尺,健硕魁梧,疑惑道:“王爷以前也督过两次军,都没见奸相示好,这次竟要率文武百官出城为王爷接风洗尘,莫非真把王爷当孙女婿看了?”
楚寰看向陈维。
陈维年方二十,是个俊面书生,沉吟道:“据说虞相十分疼爱虞家三姑娘,如今王爷势微,虞相定舍不得把宠若明珠的三姑娘嫁给王爷,再加上那道赐婚圣旨,我怀疑虞相只是想利用此事酬谢王爷。”
项渊点头道:“对,陈维说的有道理,奸相才没有那么好的心。”
陈维继续道:“无论他怎么想,娶虞鸾珠对王爷没有任何好处,只会令太子等人忌惮王爷,以后王爷做什么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多有不便。王爷只需按照原计划,回京便主动与虞鸾珠退婚,也算遂了虞相的愿。”
楚寰默认了。
他还有大事要谋划,早早被太子、定王、宁王及其党羽提防只会事事掣肘。
那位虞三姑娘他毫无印象,自然也不会满意这门被虞护强塞过来的婚事。
***
虞鸾珠清醒后,四位太医有三位回宫去了,只留一位负责调理她的身子。
她昏迷了太久,期间全靠补汤吊着,现在醒了,也不能马上恢复正常饮食,早上试着吃了几勺炖得烂烂的肉粥,太医便不许她再吃了,少食多餐,过一个时辰再喂一些。
虞鸾珠乖乖地听太医的安排。
太医下去后,四个大丫鬟排成一排站到了她床前。
虞鸾珠这四个大丫鬟,名字都是祖父起的,分别带一种鸟,寓意百鸟朝凤。
画眉主要负责虞鸾珠的梳洗打扮,百灵负责虞鸾珠的外出同行。
金雀给虞鸾珠打理箱笼账本,四喜替虞鸾珠管教院里的奴仆。
四个大丫鬟各有所长,却有着一样的忠心。
“怎么不去做事,都守着我做什么?”虞鸾珠奇怪地问,太医交代了,这两日她要继续卧床休息,等可以正常进食了再慢慢下地走动,活动筋骨。
画眉胆子最小,紧张道:“今日王爷就要回府了,老爷交代过,让我们誓死保护姑娘。”
百灵、金雀、四喜虽然都没有说话,但神色表达了一个意思:王爷真想欺负姑娘,那也得踩着她们的尸体过去。
虞鸾珠本就怕冷冰冰的穆王,丫鬟们这么一闹,她也慌了。
虞鸾珠试着回忆前世的穆王。
她见穆王的次数不多,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嫁给谢怀仪后,有一次胡人派王子乌达率领使臣进京朝拜,那乌达勇猛善战,在帝后、妃嫔、群臣以及命妇女眷同席的晚宴上耀武扬威,称中原的皇子都是文弱书生,单打独斗全是他的手下败将。
景隆帝虽然昏聩,但他好面子,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当场就派以文武双全著称的三皇子定王去跟乌达比试。
定王是郑贵妃的儿子,就在定王站起来准备与乌达切磋的时候,郑贵妃开口了,说定王前几日染了风寒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不适合动手,劝景隆帝改派其他皇子。
其他皇子,那便是穆王、太子与宁王。
太子、宁王都偏文,功夫不行,只有穆王,功夫底子景隆帝不太清楚,但穆王是四位皇子里唯一上过战场的,长得也是最高,能与乌达比肩,景隆帝便问穆王敢不敢应战。
穆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道愿意请乌达王子赐教。
就这样,参加了这场宴席的虞鸾珠亲眼目睹了一场精彩的打戏。
穆王打败了乌达王子,替朝廷争了光。
当时虞鸾珠只觉得热血沸腾,为穆王击败目中无人的乌达而高兴,现在回想穆王那双铁拳,以及他将乌达打倒在地的冰冷黑眸,虞鸾珠不禁将自己代入了乌达。若穆王真愤怒到要朝她动手,别说这四个丫鬟,就算祖父安排的那些女卫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吧?
虞鸾珠打了个冷战。
“不会的,祖父今日率群臣出城为他接风,王爷就算不给祖父面子,也不至于朝我一个病秧子动手。”虞鸾珠故作镇定地安慰四个大丫鬟,也是安慰自己,但她闪烁的眼神微弱的语气,着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城里百姓们为大军凯旋欢呼的时候,怎么也料不到柔弱的穆王妃正与身边的丫鬟们为迎接穆王而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城门之外,一帮文武大臣在闷热的夏日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穆王大军。
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被丞相虞护拉来当人情还给穆王的,忠于虞护的臣子们都心甘情愿,那些不满虞护的,都集中精神等着观察穆王与虞护碰面时两人的反应。
当大军靠近,丞相虞护骑马上前,代表景隆帝嘉奖慰问穆王。
大臣们只能看到虞护的背影,但他们能看清穆王的脸,只见穆王面如寒冰,并不领虞护的情。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景隆帝最不待见穆王,朝中又有太子,穆王应该知道无论虞护支持不支持他他都没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不存着攀附虞护的心,那就只会把虞护强塞孙女让他冲喜这件事当成奇耻大辱。
太子、定王、宁王一党见穆王没有勾结虞护的野心,都松了口气。
虞护被穆王的态度气得不轻,他确实没想假戏真做,可小孙女讲信用已经打算真的做穆王妃了,结果穆王竟然不领情?
穆王敢瞧不起他的小孙女,这比直接冲撞虞护本人还让丞相大人不悦。
虞护当场收起了好脸色,并决定回头便重新把女卫们派过去保护小孙女,管穆王愿意不愿意,小孙女都要在穆王府住到身体彻底痊愈才会回来,最好把穆王府的所有阳气都吸走,抢了穆王后半辈子的运势。
虞护有处理不完的政事,继续稳坐政事堂。
楚寰进宫面圣,被景隆帝不耐烦地赶了出来。
楚寰便直接回了穆王府。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太监总管赵恭良像一个憋了太多怨气的怨妇,迫不及待地想将虞护的霸道行径禀报主子。
楚寰听了一半不想听了,问他:“她人在何处?”
赵恭良愤愤道:“就在您的后院,虞相说那里离您的住处最近,阳气最浓。”
楚寰冷笑,虞护不是不信缥缈阁的那些所谓仙师吗,轮到他的掌上明珠,他就信了?
楚寰连身上的铠甲都没有换,阴沉着脸去见他那位有名无实的新娘子,命比他这个王爷都尊贵得让他冲喜的虞家三姑娘。
虞鸾珠刚喝了药休息,药效让她感到困倦,忽然听说穆王来了,虞鸾珠忙让丫鬟们扶她起来。
她身子虚弱,不能久坐,画眉与百灵一个扶人一个往姑娘背后塞靠枕。虞鸾珠靠稳了,两个丫鬟刚松了手,门外就传来金雀焦急的声音:“王爷,王妃刚刚歇下,您有什么事——”
“哗啦”一声,内室的帘子被人大力甩开了。
虞鸾珠主仆三人都是全身一颤。
楚寰进门,视线扫过房中摆放的各种女子物件,落到了床前那扇牡丹彩蝶屏风上。
屏风后面人影晃动,稍顷,两个丫鬟不太情愿般走出来,屈膝朝他请安。
楚寰没有理会二人,他大步走过去,绕过牡丹彩蝶屏风,幽深冰冷的凤眼看向床头,只见那里靠着一个面如皎月的小美人,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香腮雪肤,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慌乱地望着他,悬挂绯色床幔的少女闺房,浮动着丝丝缕缕令人躁动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