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丛林之内,阳光被阻挡在外边,只从枝桠的缝隙间透过斑驳的光线,使得整个丛林中都透出一种晦暗、诡异的气息,。特木尔的尸身悬挂在枝头,随着着风势不停的摇摆,一张没有血色苍白之极的面孔怔怔的看着巴达礼,让巴达礼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慌忙侧身退开几步。
他这才发现,原来在这树木的高处,竟是挂满了特木尔麾下骑兵的尸体,就像是一个个结在枝头的果实,一眼看去,竟是无法估算出具体的数量,满满的挂在枝头,令人不寒而栗。
刚刚跟随自己进入丛林的万余部下,如今除了视线可及的数百人,其他的竟是一个身影也看不到,全都陷入到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层层叠翠之中。
“各部的首领呢?彼此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便于互相支援!”巴达礼气急败坏的发号施令,但一众手下却是茫然四顾,看着那黑乎乎,不知远近深浅的丛林,加上头顶飘摇的尸身,却是没有一个敢于四散去找其他部落的骑兵的。
“一群废物!”巴达礼心中暗骂,但此时也不好发作,加上忌惮林子外边会有明军的大队人马追击,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催动身边的数百人向着丛林深处行进。
林间的目前所及之处,也只有一条仅可容纳三匹战马并辔而行的羊肠小道,蜿蜿蜒蜒不知道通向哪里去。旁边的沟壑草丛,任谁也不敢轻易去走了。
就这样胆战心惊的向前走了有大约半个时辰,沿途总算是平安无事,只是偶尔从草丛中丢出几个血淋淋的首级来,看那首级上的发饰分明就是海西女真骑兵的模样,这一来,更是让众人魂不守舍,虽然明知道前面或许便是一条不归路,但眼下也只有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越向林中深入,光线却是越来越暗,千年的林木牢牢的封锁了整个天空,偶有投下来的阳光,就像是深夜中的一盏盏孤灯,在照亮众人的同时,却让众人的心头越来越冰冷。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四周却是渐渐的显现出越来越多的光亮,开始的时候,众人以为那不过是树木间缝隙透下来的光线,到了最后,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因为每个人都发现,那光亮却是火把的火焰,随着火把的慢慢逼近,火把映照出那四周越来越多的身影。
巴达礼的手腕开始颤抖,脑袋上的水獭皮帽子里衬上已经满是冷汗,粘津津的让人很是难受。
四周围上来的身影的逼近,让众人不得不再次开始移动脚步,向着唯一没有人影晃动的东面行进,就像是一群被赶进屠宰场的牛羊。
忽然之间,天光猛然间放亮,一座刀劈斧凿的峭壁忽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高度不是很高,但突兀的模样却是让有些睁不开眼睛的众人不得不仰视于它。
山坡上,红色的旗帜如同一片血色的海洋,黑甲的明军士卒站满了整个山岗,几乎将那苍翠的绿意都掩盖起来。
四面的明军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前排的火铳兵开始统一的装配弹药,黑洞洞的铳口相继抬起来,没有一丝犹豫。
此时,朱平安和肖元腾刚好下完了一盘棋,周昌手脚麻利的将棋盘等物收拢到随身的褡裢中,坐在山坡的顶端,朱平安看着下面丝毫不费力气,一眼便看到人群中锦衣华服的巴达礼。
朱平安仔细看了两眼,将脑袋缩回来,巴达礼却是和他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巴达礼有些拿不定主意,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大声喊道:“你就是曹变蛟?”
不远处的树后传来一声冷哼,巴达礼循声望去,一员黑甲大将骑马从树丛中慢慢走出,满脸的短髭如同根根钢针,“老子才是曹变蛟!”
巴达礼一愣,抬头又看看山坡上朱平安的背影,脸上都是疑问。
曹变蛟一抖手中的锯齿长刀,无数颗血滴瞬间撒上地上的草丛。“山坡上那位贵人是咱们大明的睿王殿下,也便是山东的朱大帅!”
“朱平安!”巴达礼悚然而惊,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想去看清楚朱平安的模样,却是只看到一个健硕颀长的背影,只听得那个人朗声说道:“传本王将令,本王只要巴达礼的首级,一应蒙古、海西女真士卒只要能取下他的脑袋,本王既往不咎!”
巴达礼眼前发黑,还没来得及冲自己的部下吆喝,山坡上却是赫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锦绣的皮袍,却是笑嘻嘻的从朱平安面前的地上爬起来,大声用蒙古话和女真话将朱平安所言又复述了一遍。
这样一来,巴达礼的队伍顿时乱了套。
巴达礼总算看清楚那人的面貌,不由得大声喊叫起来,“噶里,你这狗奴才,什么时候降了明狗,你还是满人的子孙吗?”话音未落,巴达礼的双手已然是被几名手下给紧紧的抓住,作势就要将他给拖下马来。
噶里嘿嘿一笑,趁势站直了身体,双手背在身后,不屑一顾的看着山下被自己手下牢牢按倒在地的巴达礼,“王爷好记性啊!居然还记得在下这个只见过数面的奴才!不过,今日,您的王爷便算是做到头了。爱新觉罗家族将咱们女真人的脸面给丢了个精光,还害得咱们这些曾经为他们出生入死的汉子居无定所、妻子无依,这关外之地,哼哼,今后便要拱手让给咱们大帅,啊不,是咱们睿王爷才是啊!”
几个海西女真的士卒手忙脚乱的将巴达礼按倒在地,没等他回话,其中一个便一刀抹下了他的首级,一腔子发黑的鲜血激喷而出,巴达礼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很快,巴达礼的脑袋便奉到朱平安的面前,朱平安看了一眼,只是点点头,“保管好,装进匣子里,噶里你便可以带着它去见额哲了!”
噶里慌忙再度双膝跪倒,“奴才遵命!”,说完,捧上了木匣就打算告辞而出。
朱平安一摆手,“且慢,你真的有把握能说动额哲出兵吗?”
噶里满是皱纹的脸上显现出谄媚的笑容,“主子请放宽心,这两年,奴才的商团生意已经遍布草原,那些个蒙古汉子,粗鲁愚直,比之辽东人更为好骗啊!如今额哲帐下的那些个左中右三翼各旗的王爷,哪一个不是在小人的下线混饭吃,就算额哲不愿出兵,他又怎能抗拒麾下察哈尔各部的意愿呢?”
朱平安这才展颜一笑,挥手让噶里退下。
噶里走后,肖元腾这才将身后早已等候的几个人带了上来,为首的一员虬髯大将,头顶铁盔,原本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到了朱平安的面前,却是瞬间换上了奴才相,“偏邦小国朝鲜王室内禁卫大将朴有周叩见上国睿王殿下!”
今日一战,在草河以西伏击德尔格勒的正是朴有周所部,他也成功的扮演了曹变蛟的分身,将德尔格勒的海西女真主力牢牢的钉死在了草河西岸。两万朝鲜禁军死伤不少,终于还是将海西女真渡河之后的五千残部全歼,也算是朝鲜军队这些年少有的战绩了。
朴有周满心欢喜的将生擒的德尔格勒送到朱平安的面前,没想到朱平安却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没有将他这“骄人”的战果放在眼里。
朱平安打量一下被绑缚的像个粽子一般的德尔格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想不想活命?”
德尔格勒下意识的点点头,但随即发觉不妥,赶忙又摇摇头,顿时惹得周围众将一阵大笑,德尔格勒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想活不过是人的本能反应,就和穿衣、吃饭是一个道理,没有什么可感到羞愧的!”
朱平安好奇的看看德尔格勒,“我奇怪的是,努尔哈赤、皇太极杀死了你的父亲金台石和叔父布扬古,你却甘心为其所驱使,这是什么原因?”
“女真各部只看重英雄,我的父亲和叔父虽是一时枭雄,但还是摆在了爱新觉罗家族的手中,我叶赫部甘心情愿臣服于其下,并与其通婚,为的就是让我们的血脉能够流传下去,皇太极不就是孟古所生的孩子吗?”
朱平安想了半天,也没搞清楚这种恩怨到底有什么不同,干脆直接说道:“海西女真向来以叶赫部马首是瞻,我只想问,如果再给叶赫一个称霸女真的机会,你德尔格勒会不会站到大明的一方!”
德尔格勒愣了好一会,径直以头触地,“叶赫部世世代代忠于大明,当年,要不是萨尔浒大战明军败退,努尔哈赤便不会倾尽全力猛攻叶赫,并发誓‘不破叶赫,誓不还师’。我父亲金台石和叔父布扬古都是为大明而死,我作为儿子的,一定要要效仿先辈,为大明奋战致死!”
德尔格勒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在场的众人都傻了眼,唯有朴有周暗自赞叹,“怪不得叶赫部当年能让建州女真都狼狈不堪,这等见风使舵的本事,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还是小觑了这些鞑子的野心了!”朱平安咂咂嘴巴,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些关外蛮夷,看似恭顺,但心中那蠢蠢欲动的**之念,却是经年未曾熄灭过,一下子放出额哲和叶赫部这两头猛兽,将辽东之地闹一个天翻地覆简直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