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却是没有采纳袁昌志的建议,在他看来,现在向朱平安低头,即便是偶然的表现出自己一方的软弱,就会被天下人误以为郑家是怕了朱平安。其实朱平安不过是一个没有继承大统希望的庶子,将来充其量不过是一介藩王,大明皇权祖制,藩王便是软禁的代名词,只有全力针对朱平安,才能得到文官集团的支持,更重要的是,现如今的皇帝陛下也是这样的一个意思。
因此,郑芝龙没有犹豫,立刻点齐了家兵家将,浩浩荡荡数百人趁夜就往朱平安的府上要人。
袁昌志虽然心急如焚,但却没有能力左右郑芝龙的想法,只能是马上派人通知黄道周以及诸位内阁的阁员。义兴之乱刚刚平息,新君就要登位,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今天的南京,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状元楼的事情已经如同扎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南京的每一个角落。周之藩的锦衣卫和大内的东厂番子调动频频,兵马司的士卒沿街戒备,朝野之间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朱平安的府邸这里来。
但郑芝龙根本就没有见到朱平安的影子,刚刚到达总兵府街巷口的时候,便被张定边的两百骑兵挡在了外边,两百骑兵静静的隐身在夜色之中,人马悄无声息,但这种稳如泰山的气势却是让郑芝龙等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前边可是张统领?”郑芝龙暂时压下怒气开口问道:“本侯有要事求见朱大帅!”
张定边的坐骑一声长嘶,在骑兵阵前走了两个来回,看清楚了郑芝龙的模样,这才一拱手,“侯爷大驾光临,我家大帅也知道是所为何事。我家大帅也曾明言,些许小事,侯爷大可不必亲自前来,向元崇辱骂我家大帅及仙逝高堂,犯了大不敬之罪。我家大帅乃是皇族,辱骂他便是辱骂天子。所以,我家大帅已经按照朝廷法度,对其进行了惩处!”
说完,张定边手一挥,身后的人群中却是走出一个身影,手捧一个木盒,大步向郑芝龙走过来。
一看到那木盒,郑芝龙的瞳孔便是一缩。郑森等人纷纷策马上前,想要将来人挡住。
郑芝龙定睛一看,却是一皱眉头,挥手斥退众人,那身影越走越近,却原来是个身穿青衣的少年。
看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宽额头,大眼睛,却是已经束发,头上的发髻整整齐齐,面色沉静,却是看不出一丝慌乱的意味。
“你是何人?”郑芝龙看那少年在面前站定。
少年捧着木盒微微颔首,“小人周昌,目下是大帅身边亲随,逢大帅将令,将此物献于侯爷!”
郑芝龙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两下,手却按上了自己的佩剑。“盒中是何物?”
“回禀侯爷!盒中乃是向元崇的首级!”周昌沉声回答道。
“啊!”郑芝龙一声大叫,随手便抽出佩剑,猛然砍落下来。周昌却是不避不让,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咔嚓”一声,众人惊呼声中,木盒一分为二,向元崇血淋淋的首级从木盒中滚落下来。
周昌却是反应机敏,手掌一翻,已经将首级的发髻抄在手中,仍然是双手呈递到郑芝龙的面前。“侯爷保重,向元崇毕竟是您麾下部属,如今虽已伏法,但人死事空,还请您不要慢待了他的尸身。对了,后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上面载有向元崇的尸身,请侯爷派人收敛!”
周昌不卑不亢收完了这一番话,面无表情的看向郑芝龙。
郑芝龙却是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旁边的郑芝豹却是怪叫一声,已经带着麾下的二十多名心腹策马杀了出来,“朱平安小儿,竟敢擅杀我麾下大将,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但张定边麾下的骑兵却是整齐划一的操起了手中的机弩,一番齐射之下,郑芝豹一干人等便是纷纷倒下,弩箭的目标都是瞄准了他们身下的战马,除了跌落在地的擦伤和碰伤,竟是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郑芝豹却是不依不饶,作势还要挥刀前冲,但郑芝龙却是喝止了他们。
此时,黄道周、史可法、苏观生、黄鸣俊等人也已经纷纷赶到,见此情形心中暗暗叫苦,便欲上前解劝。
但郑芝龙却是摆了摆手,“诸公,我郑芝龙虽是武夫,但却懂得进退分寸,马上便是新君即位大典,我郑家绝不会在此时让陛下难做。来日方长,今日之事,我郑芝龙记在心上,日后总有清算的时候!”
郑芝龙这一番话却是让黄道周等人长出了一口气。
郑芝龙却是打量一下面前的周昌,点点头,“不错,你这少年倒是颇有胆色!”
周昌一行礼,“大帅还有些话要小人转告侯爷。这些日子以来,京师中有不少关于咱们府上的闲言闲语。这背后谋划的人显然是存了不可告人的念头,我家大帅有言在先,凡是针对他的流言蜚语,他可以不计较,但如果要是涉及仙逝的高堂,那便请不要怪他手下无情。这些天咱们总兵府也没闲着,早早派了人手下去访查,已经抓了不少参与此事的人,其中一些人和郑家都有脱不开的干系,大帅让我转告侯爷,向元崇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这些人等都是如此的下场!”
说完,周昌一转身,径直返身回到张定边的阵中。
张定边遥遥拱手,“天色不早了,侯爷想要的人,咱们已经交还过去,咱们和侯爷的事情也算有了首尾。侯爷是朝廷栋梁,日理万机,还请早些回去安歇吧!不送!”
张定边率领骑兵沿着街巷缓缓后退,狼狈不堪退回来的郑芝豹却是不依不饶,“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朱平安今日如此羞辱我等……!”
郑芝龙却是怒气填胸,脸色一片铁青,郑森和郑鸿逵却是一左一右靠上来,“父亲,今日之事莫不如就此打住,来日方长,等到小王爷确立储君之位,那朱平安便是大势已去,迟早便是咱们的掌中之物,何苦现在就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郑鸿逵也说道:“大兄,今日内阁阁臣都在此处,陛下却是直到如今没有一道诏旨前来,便是暗示我等要暂时息兵罢战,大典在即,朱平安的用意便是要激怒咱们,搞不好还存了延迟大典的念头,咱们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郑芝龙盯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总兵府,好长时间才从鼻子中哼了一声,冲着不远处的黄道周等人拱拱手,这才拨转马头,带着一众麾下部属慢慢退去。
黄道周、苏观生和黄鸣俊等人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舒展的意味。黄道周轻抚长须,看向郑芝龙背影的眼神却平白多了一层忧虑的神色。
苏观生和黄鸣俊等人纷纷向黄道周告辞离去,一众人等竟是没有一个人和站在一旁的史可法打招呼。
史可法负手而立,也没有理会众人的冷落,看到此间事情已了,默不作声的冲着黄道周一躬身,便欲转身离开。
“宪之,坐老夫的马车一起回去吧,老夫还有几句话要问你!”黄道周却是突然开口道。
史可法一愣,并没有拒绝,跟在黄道周身后上了他的马车,而他自己的坐骑,则由家人牵着跟在马车之后。
北京陷落之后,身为南京文武之首的史可法处置不当、优柔寡断,被马士英等人裹挟,不得不统一拥立福王为帝,这也为后来发生的义兴之乱埋下了伏笔。不得不说,史可法个人的失误造成了之后一连串的恶果。
其人也被朝臣们所唾弃,曾经侍奉福王朱由崧也成为他个人身上的最大污点,其后,马士英等人变乱的时候,史可法和孙传庭也未能及时回援,不得已投奔睢州的岳锦峰。这一连串的经历也使得朝中的文武对其避之不及,把他当做了不祥之人。私下里,居然还有人称之为“三姓家奴”。也因此,史可法现如今虽然贵为阁臣,但在朝中却是形只影单,根本无人理会。
黄道周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比之史可法要年长十余岁,师从袁可立,其人“严冷方刚、不偕流俗”。崇祯朝时,便屡次犯颜直谏。崇祯十六年的时候,便辞官归还故里,直到朱聿键入主南京,这才又邀请其重返朝堂,担任首辅主持政务。
对于史可法前期所犯的一系列错误,黄道周都看在眼里,但就是因为经历这如许多的变故,黄道周才愈发感觉到现在的史可法和从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身为首辅的黄道周却在这些天之中,有着深切的体会。
马车缓缓而行,黄道周微阖双目,清晰的说道:“宪之,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史可法端坐在黄道周的下手边,根本没有思考,便直接回答道:“以学生看来,乃是朱平安造势而已!”
“哦?”黄道周睁开双眼,“立储以嫡,造势又有何用?”
“学生不知!”史可法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但以学生对朱平安的了解,他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其实细细观之,长久以来,朱平安所谋划的,不过是为唐王一系正名而已。可他究竟要度过眼前这一关,说实话,学生也很好奇!”
黄道周心中称奇,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那宪之对立储一事看法如何呢?”
“唐王世子之位,孝烈皇帝早有定论,现如今又何必争论呢?”
史可法的这句回答才让黄道周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