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自洪武建国以来,一直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的宗法原则来处理皇室内部的立储事务。即只有皇帝的嫡长子才能继承帝位,作为大宗的法定继承人,余者只能受封为王,就藩于外地。大宗嫡系无子,才可以以庶子继承。考虑到大宗无子的情况,朱元璋还特意做了补充说明。“凡朝廷无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
加上义兴皇帝朱慈烺,大明到现在已经历任一十七位皇帝,其中有六位都未曾被立为太子,是以藩王和皇长子的身份入继大统,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明朝皇帝的子嗣单薄,例如正德皇帝等,便是没有子嗣,不得已以旁系入嗣,还有的即便是有子,却不是嫡出。可以说朱元璋所作的一番考虑却未必能包揽后世出现的现实情况。有明一代,历任所立的储君其实都未能严格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度的宗法原则,使得因为立储问题发生了诸多争端,也间接造成了朝政的混乱。
作为唐王一系,本就与皇室大宗血脉相隔甚远,可以说,按照顺位排序的话,唐王朱聿键的继承地位的顺序至少要在十名开外。名不正则眼部顺,历史上朱聿键和鲁王朱以海便因为继位的问题造成了南明内部力量的消耗,错失了北伐的良机。宗族法理看似空洞,但对于士民工商等各个阶层的影响却是颇为深远的。
有此一点,朱平安在安排谋划大局上也不得不多费了一些心思。如今,神宗一系子嗣凋零,各地藩王中有实力、有资格继承帝位的如同桂王、周王、潞王、鲁王等人非死即监,可以说朱平安帮助朱聿键扫清了一系列登基的障碍和对手。但他自己也不得不面对嫡长子为储君这一宗法的制约和挑战。
其实依照朱平安目前的实力,控制山东、淮扬、河南东北部,另外还有关外金州四卫,麾下大军精锐达到十万之众,完全可以抛开自己的父亲依靠强兵登上帝位。但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影响朱平安却不能不再三深思。
满清占据辽东大部和京畿、山西之地,拥兵已经达到二十余万。顺军还占有陕西、河南大部和湖广一部,兵力在四十万上下,只不过战力却大不如昔。另外便是占据四川为王的张献忠,控制兵力也在二十万上下。单单说这些外敌,朱平安此时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一战胜之。
还有大明如今的这些督抚,虽然名义上都归属于大明的旗下,但其人却是各怀心思。福建的郑芝龙、江西袁继咸、湖广何腾蛟,还有云南吴兆元、沐天波、以及一直拥护桂王一系的广西巡抚瞿式耜等等。
如果一旦朱平安用武力登上帝位,那么这些督抚会甘心情愿的归附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登位名不正言不顺,迟早会有反噬之累。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事情做的稳妥一些,唐王朱聿键接掌帝位,也是朱平安当下里最好的选择。
如今最让朱平安头痛的却是这个储君的位置。原本以为,凭借着崇祯皇帝当年的承认和认祖归宗,以及自己在朱聿键登位中立下的不世功勋,朱聿键总会考虑一下自己的储君位置,但现在看来,朱平安却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太过高估自己在朱聿键内心中的位置了。
路振飞匆匆忙忙的来到南京,急切的和朱平安半夜见面,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假如朱琳源成为太子,那朱平安也只能成为一介藩王,手握重兵的藩王,将来肯定不会被朝廷所容,难不成还要走朱棣的老路?这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所以,路振飞的意见是,不管用什么手段,储君之位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来掌握到手中的。
可现在,朱聿键和朱平安的这次见面,却显然已经彰显出朱聿键内心的想法,他心目中的太子之位是属于幼子朱琳源的,挡在朱平安身前的便是一个庶出的身份。
这些天以来,郑家已经派人在南京城中大做文章,制造了不少谣言出来,矛头直指朱平安,内容无非是朱平安身为皇长子,而且是庶出,手握重兵,有不臣之心。皇二子朱琳源虽是次子,却是嫡子中的长子,按照大明祖制,嫡长子继位,条件缺一不可,朱平安却迟迟不肯交出兵权,显然是心怀篡位之心。
说到底,郑家拥立朱琳源便是占了一个“嫡”字。
越是临近三月二十六这一天,南京城中的情势便愈发的变得紧张起来。山东军和郑家的士卒已经在街头发生过几次冲突,总算应天府和五成兵马司处置得当,早已在街头巷尾布置下大批的人手,发现情势不对,便立刻将双方隔离开来,算是没惹出大乱子来。
但三月二十四之后,到了中午的时分,怀德匆匆的由登州返回,一进总兵府便直入朱平安的书房。书房内,朱平安只留下了郭追、阴世纲、路振飞以及入城不久的杨廷麟,几个人在书房中计议了大半天,直到晚间掌灯时分这才渐渐散去。之后,阎应元、沈恪、王金发三个人奉命来到书房,到了晚饭之后这才离开。旁人对于他们所议之事不甚明了,但也有有心人发现,从书房中出来的朱平安却是如释重负,晚餐的时分竟是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饭食。
……
南京金陵城城南一带,从武定桥到南门向西,至饮虹、上浮二桥,再由东向江宁县衙至三坊巷贡院一带,都是世代传袭的高门、显宦的聚集之所。义兴之乱的时候,这里受到了乱兵的重点看顾,不少高门豪族因此而破家灭族。
朱聿键进入南京之后,对于在兵乱中的遇难者多加抚慰,又责成江宁、上元二县对焚毁的街巷、坊市进行整修。但却留下了多处空置的宅院,各地督抚进入南京之后,开始大肆购置这些宅院,其中尤以郑家部将购置的最多。
这几日,像是郑家的部下梁立、萧拱辰、黄廷等人已经陆续搬入新宅,为了庆贺,自然是大摆筵席。虽说义兴皇帝驾崩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但郑家的将领们却是未将这国丧放在心中,将义兴皇帝葬入南京皇陵之后,解下素服便投身到酒楼之中。
三坊巷因为靠近贡院,所以酒楼、客栈林立,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状元楼。三月二十五的午间,郑芝龙麾下的大将向元崇便在此间包下了二楼的所有雅室,邀请一众军中好友在此庆贺乔迁之喜。
因为在国丧期间,状元楼原有的唱曲之类的消遣这些日子全都停了下来。但向元崇却是百般不愿意,麾下的亲兵护卫竟是逼着状元楼的东家又找来了一应伶人,就在二楼的雅室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这状元楼的东家原本是南京户部的一位主事,义兴之乱中被乱兵抄了家,满门被杀,如今这状元楼便如同是三坊巷的一块肥肉。遇到向元崇这等新贵,自然是只能俯首帖耳。
酒过三巡,雅室中的众人也都有了一些酒意,向元崇更是满面红光,指着侍立在一旁的状元楼掌柜等人,高声笑骂道:“这状元楼享誉京师,让某家看来,也不过如此,树倒猢狲散,没了靠山,顷刻间便是某家盘中的下酒菜而已,下个月,这状元楼便划归到某家的名下,到时,大宴三日,与诸位不醉不休!”
一桌子的众人顿时轰然叫好,旁边便有人刻意奉承,“郑家如今蒙陛下恩宠,已经俨然是京师第一豪门,将军跟随南安侯,自然是平步青云。听闻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对郑家大公子青睐有加,更是准备让其侍奉小王爷左右,那等到储君之位确立,将军岂不是又要高升了?”
右手边一人却是提醒道:“如今恐怕情势还不分明吧?陛下长子屡立功勋,又是定策第一功臣,且手握重兵,小王爷如今才不过四岁,陛下恐怕……!”
“朱平安算得了什么!”向元崇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让正在演唱《连环计》的令人都是一惊,声音顿时中断。“朱平安不过是一庶子而已,怎能与小王爷这天家贵胄相提并论!其母是当年王府的一名侍婢,身份低微,照某家看来,她就好像是那王允献给董卓的貂蝉,不过是一玩物而已,怎能登得大雅之堂。朱平安若是能做储君之位,某家就把两个眼珠子抠出来与尔等当球踢!”
“哈哈哈哈!”向元崇放肆的狂笑起来,身旁的众人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状元楼的掌柜等人本想劝谏一二,但看看向元崇手边案几上的佩刀,顿时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此时,门外楼梯上却是一阵纷乱,听声音却像是向元崇等人的亲随和人争吵起来,随即便动起手来,一阵鬼哭狼嚎。
向元崇顿时大怒,“何人在外喧哗,一刀一个,剁了干净!”
话音刚落,雅室的大门却是被人一脚踹开,十余条大汉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个精瘦汉子径直叫喊起来,“刚刚是谁家的狗狂吠不止,给爷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