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口气中对冷僧机所言不屑一顾,但豪格毕竟是在朝堂上打滚多年人,已经本能的嗅出今日情势中一丝不对劲的气味来,口中说着这番话,但却是悄悄的向着自己的心腹扬善等人打了个手势。
扬善等人心领神会,立刻便有一名亲卫戈什哈悄悄的向后退却,便欲躲开冷僧机等人的视线,即刻返回大营送信搬救兵去。
但那戈什哈的马蹄刚刚扬起,还未策马奔腾时,冷僧机身后的人群中却忽然响起一记弓弦声,随后那戈什哈应声从马上跌落下来,背心处已经插了一支弩箭。
“霍五!”豪格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他一眼便看到了冷僧机身后那个独臂的灰衣人,右手手中还举着一柄精巧的弩机。“你这狗奴才,竟敢杀本王的人!”
霍五将弩机收起,冲着豪格一低头,“王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可是盛京脚下,难道王爷想在这里调动兵马,妄动刀兵之乱吗?”
“混账东西!狗奴才!”豪格骂不绝口。
索尼在一旁看着,愈发觉得今日的事情难以善了。虽说豪格当日里曾经和庄妃、多尔衮争得你死我活,但到了今日的地步,豪格只要不是个傻子,便很清楚自己是万无可能再觊觎帝位的位置了。福临是八旗共推之主,豪格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谋逆篡位,便是公然和八旗唱对台戏,他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
眼前的局面,分明是多尔衮已经开始了清除异己的行动,作为当初最大的对手,又是和他不死不休的豪格,当然首当其冲的便是第一个目标。
到了这个时候,作为庄妃和福临在朝中最得力的心腹之人,索尼便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了。
“冷僧机大人,按照你所说,的确是我朝新君继位之后的第一桩要案。”索尼向前走了几步,直接来到冷僧机的马前,抬起头来沉稳的说道:“不过,事涉谋逆,总要慎重待之,就凭你的这几句话便要定肃亲王的罪名,未免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味道。这样吧,今日陛下和太后都在宫中等候肃王觐见,莫不如咱们一起到御前,将所有的事情好好论上一论,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苏克萨哈等人也纷纷附和,但冷僧机却是不为所动,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诸位,我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豪格谋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为何你们却要一力袒护。适才我说过,证据确凿,难道这种案子当前,我还敢信口胡说不成?”
冷僧机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且不说物证,单凭人证这一点,相信即使是到了御前,太后和皇上也必然不会宽宥豪格!”
冷僧机向着豪格的身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即不再说下去。
而豪格的身后,却忽然有一个身影策马向前,到了冷僧机和索尼两人之间站定,翻身下马,“下官要检举弹劾肃亲王豪格,心怀不轨、意图谋逆!”
众人吃了一惊,豪格则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站出来向冷僧机和索尼当面检举的人竟然会是他。
“何洛会!你发什么疯!”一旁的扬善怒吼道。
何洛会则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提问,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再看豪格等人一眼,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叠文册,双手交到冷僧机的手上。“这是下官记录的豪格与扬善等人私下谈话的记录,以及私下调动部分亲信兵马入京的抄件!”
豪格的一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破。身后的俄莫克图、伊成格气的哇哇大叫,拔出随身的兵刃拍马就向何洛会冲过来。但没走出几步,却是被冷僧机的部下团团围住,带着倒钩的长枪勾住他们身上的盔甲便将其拽下马来,随即捆了个结结实实。
冷僧机顿时怪笑起来,“这是要做什么?杀人灭口吗?”
冷僧机洋洋得意的看向索尼,“如今有人要检举肃王,索尼大人,这个人的口供是不是够分量呢?”
索尼和苏克萨哈等人惊魂未定,谁都知道何洛会在豪格身边是个什么角色,如今就连他都站出来要弹劾豪格,天知道他手上掌握了多少关于豪格“不轨言行”的证据,这样一个人能公开站出来指正豪格,那麻烦可就太大了。
“肃亲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索尼等人沉默不语,冷僧机便看向豪格。
豪格苍白的面孔上充满了愤怒和不甘的神色,偏偏目前局面却是无计可施,他死死的盯住何洛会的背影,慢慢的摇摇头。“我豪格对大清、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一干跳梁小丑栽赃污蔑,岂能蒙蔽圣听?这里是盛京,不是多尔衮的两白旗,难道皇上和太后还能让我蒙冤含恨不成?”
说着豪格将自己的佩剑解下,径直丢在地上,“走吧,要去哪里说个清楚,头前带路吧!”
索尼连忙说道:“王爷不必担忧,既然有人以谋逆之罪高发王爷,此案便要由咱们新设的刑部会同宗人府以及八旗共同审理,既不会让罪人漏网,更不让无辜之人蒙冤受难!下官这便禀明太后和皇上,请宫中下旨,责成有司衙门会审!“
冷僧机一笑:“索尼大人放心,咱们也不是要刻意陷害肃亲王,自然是遵从朝廷的法度和我八旗的族规,肃亲王是要先关押在宗人府候审的,咱们断断不会乱了满洲的规矩!”
冷僧机押解着豪格等人去宗人府,索尼等人却是不敢怠慢,飞也似的赶回到宫中,将一应经过禀告庄妃。
暖阁中虽然温暖如春,但庄妃却像是瞬间落入了冰窖一般。多尔衮这些动作,根本没有和她提及过一点一滴。联手拿下皇太极,直到福临成功登位之后,两人的关系便慢慢变得微妙起来。
庄妃很清楚,身处于皇权围绕的环境中,根本由不得一丝儿女情长和哪怕一丁点的骨肉亲情。福临年幼登基,朝政暂时把持在多尔衮、济尔哈朗、豪格三位辅政亲王的手中,这也是为了避免三人中一人独大,独霸朝纲的举措,但眼下看来,多尔衮显然并不满足于一个辅政亲王的位置。换句话说,即便是他愿意做一个太平王爷,恐怕他的两个兄弟和一干如狼似虎的手下也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捉拿豪格这件事情,摆明了是多尔衮开始清除异己的信号。忽然之间,庄妃也明白了济尔哈朗为何半边身子瘫痪,却还要强撑着病体出京统兵,他哪里是不愿意与多尔衮发生冲突,而是铁定了是已经被多尔衮给说服,或者干脆的便站到了多尔衮的那一边去了。
情势愈发险恶,庄妃现在最大的不足之处,便是手中没有兵权。多尔衮身为征南主帅,没有了皇太极的掣肘,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的向朝中、军中安插嫡系人马,假以时日,他的权势将会越来越大,从而将逐渐摆脱自己和天子对于他的控制。也须,从刚开始的时候,庄妃便没有能控制住这头人中之龙。
眼下这件事情,豪格已经自身难保了,留下他的性命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还是皇太极的长子。但他手中的权势将随着这一次的劫难烟消云散。也就是说,豪格将退出纷争的满清朝堂,变成一个毫无威胁的棋子,只能任人摆布。
因为何洛会的突然倒戈,这一局,毫无疑问,多尔衮将大获全胜。
庄妃的眼光到没有拘泥于眼前一城一地的得失。她和多尔衮从小相识,可以说,她对多尔衮的了解是极为透彻和全面的,多尔衮雄才大略不假,但他的性格中却有一各极为致命的缺点,那边是容易感情用事,尤其是庄妃对于多尔衮对自己的迷恋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眼前这一仗,是多尔衮为了夺取在朝堂中的话语权而发动的,但要是让他弑君篡政,恐怕以他的性格,现在还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于是,庄妃在恼怒之余,也还夹杂了一点点的庆幸。暂时来说,多尔衮还不会将自己母子如何,这便为庄妃留下了操作运作的时间和机会。
庄妃坐在火炕上,手中的沉香木佛珠不断在手指间翻滚,白净的额头因为过度思虑的缘故,皱起几道并不明显的皱纹来。
“汉军旗张存仁如今在何处就职?”庄妃忽然问道。
索尼一愣,马上回答道:“崇德年间,张存仁就任都察院承政,新皇即位之后,专任右参政。”
庄妃却是诧异,“如果本宫记得不错,这张存仁是先帝口中经常称道言及的能臣,当初曾经担任陛下的老师,教授陛下学习汉文,陛下对其格外尊重,却为何依旧留在都察院,未能重用呢?”
索尼苦笑一声,“太后难道还不知那张大人的脾气吗?性情耿直,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为此没少了得罪英王和豫王,也因此才一直留在了都察院就职!”
庄妃微微颔首,“这便是了!张存仁于我大清有大功,当初组建汉军旗,说服祖大寿、吴三桂等汉军将领归降,他都居功至伟,这样的人,理应得到重用啊!”
众人一时之间不明白庄妃提及张存仁究竟是什么用意,不由得面面相觑。
索尼却是心中微一思量,隐约猜到了庄妃的用意所在,脸上不由得有些变色。
“太后,汉军旗是把双刃剑,万不得已,千万不要铤而走险啊!”索尼颤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