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举国震惊,满朝文武一时间也再没有了蹦跶的精神头,同时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河南大败还不到四个月,傅宗龙尸骨未寒,关外的十三万大军却又折戟沉沙,洪承畴“殉国”。关内关外的战事竟是无一胜绩。
“大明,还能撑得下去吗?”这是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一个疑问。
崇祯皇帝表现的尤为沮丧心伤,傅宗龙的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封疆大吏尽节而已,关内的战场上还有汪乔年、孙传庭、贺人龙等将帅,潼关还拥兵数万,总算还留有希望。
但洪承畴却是不同,自从杨嗣昌去世之后,朝廷中可以独当一方的全才凤毛麟角,内阁首辅周延儒长于政事,却是始终没有将朝廷收支窘迫的情况扭转过来,这让崇祯皇帝在一点点的丧失对其的信心。
可以说,崇祯皇帝对于洪承畴抱有的期望是极大的,同样,松山战败对于他的打击也是无可比拟的。松山一败,只剩下一座内城的锦州和松山是万万守不住了,接下来就是宁远,显而易见,要想凭借这座孤城再现当年袁崇焕创造的奇迹也是极不现实的。最为关键的是,十三万大军折损过半,再想在关外发动攻势,扭转战局便成了镜中月、水中花。满清鞑子的入寇变得更为容易,大明北境已经成为他们来去自如的地区。
两场不容有失的大败,已经将大明推到悬崖的边缘,崇祯皇帝自己都意识到,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前往松山前线传旨的杜勋奇迹般的跑回了京师,从他的口中,崇祯不仅得到了关于松山会战的一些具体消息,也知道了朱平安的登莱水师支援松山、塔山守军的消息。对于朱平安的擅自行动,崇祯皇帝虽然大为光火,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再动朱平安的勇气和魄力。
虽然对朱平安的某些作为甚为不满,但此时的崇祯已经没有了再动朱平安的勇气和魄力,为了保存一丝元气,崇祯皇帝在也顾不上河南、山陕的战事究竟会如何,迫不及待的催促陈新甲和司礼监调动朱平安所部返回山东。
但陈新甲却是极为反对,如今流寇大军正在围攻南阳,南阳可是唐藩的封藩之地,如果万一有个闪失,将再现当日洛阳福王、襄阳襄王的惨剧,崇祯也将背负更大的压力。汪乔年正在积极的招募士卒,扩充军力,并整合原有的兵力,眼看着就要再次出兵潼关,崇祯这个时候将山东军抽走,对于汪乔年一干将帅和军心都会有莫大的影响。
所以,陈新甲对于崇祯皇帝的意思表示了坚决的反对,兵部不用印,这调兵一事还是无法完成。
然而就在此时,关外满清却再次传来了异动。曹变蛟在登莱水师的协助下,率领五千残兵退出塔山,乘船前往山东,而邱民仰却依然带领三万参与部队坚守松山小城,求援的文书毫不停歇的送往山海关和京师,但朝廷是有心无力,宁远和山海关的兵马却是不敢妄动分毫。
在这种情况下,清军主帅多尔衮也知道明军的补给缺乏,于是便采取了分兵长期围困的战略,另一面,则调动武英郡王阿济格的人马南下,打算以战养战,再次劫掠河北、京畿乃至山东等地。
这个消息一出,陈新甲便再也没有了借口,崇祯皇帝更是亲自下了诏旨,责令陈新甲立刻抽调朱平安所部返回山东。山东的鲁王也在这个时候联合山东巡抚方岳贡上疏朝廷,请求调回朱平安镇守山东,避免齐鲁之地再遭鞑子荼毒。
在终于得到了京师传递回来的消息之后,朱平安的心里却是充满了悲凉的感觉。想到今时今日,自己竟然也学会了以这种手段来达到目的,说实话,自己与贺人龙、吴三桂等人又有什么分别的,杨廷麟当日里对自己的评价并没有错啊,自己不过是成为了又一个藩镇而已啊!
傅宗龙兵败身死之后,各路败兵相继撤回潼关,汪乔年以收缴山右八家之资财分发诸军,其中兵力最多的陕军贺人龙所部分配最多。傅宗龙之死是由于贺人龙的临阵脱逃,但汪乔年困于手中无兵,只能寄希望于架空贺人龙,因此秘密贿赂其部下李国奇、高杰等人。在得到朝廷关于派兵救援南阳的旨意后,汪乔年整合了四万余兵力,东出潼关,向南阳进发。
李国奇和高杰等人得贺人龙授意,假意听从其调遣,整顿人马随贺人龙出关,杨文岳、虎大威等诸将也加入出征行列中,朱平安和孙传庭因为屡次劝谏,为汪乔年所不喜,因此被留在了后营,朱平安督运粮草,孙传庭则率领团练军断后。
查抄山右八家让潼关守军暂时得到了一定的补给,这也是汪乔年敢于在傅宗龙兵败之后敢于立刻再次出兵的原因。但朱平安和孙传庭以及杨文岳、虎大威等人却是心里明白,汪乔年的这种做法虽然能暂时将各部笼络在一起,可一旦与敌对决,这种关系的基础能爆出多长时间却是不能令人放心。
汪乔年的主力先行,朱平安所部押运粮草,保障粮道畅通,孙传庭则率领自己的五千团练兵在两翼守护。
谈及目前的战事,孙传庭是一肚子怨言,现如今也只有在朱平安面前才能吐一吐苦水。孙传庭在山陕领兵多年,要不是因为得罪了杨嗣昌,也不至于现如今只是一个从二品的团练防御使,从官位上来说,在山陕、河南的军中地位有些尴尬。贺人龙、李国奇、高杰等大将之前都曾是他的部属,但现如今,却是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这些手下耀武扬威。
丁启睿的三省总督因为剿贼不利,已经被撤换,但朝廷和崇祯皇帝却没有以孙传庭继任的打算,甚至连汪乔年这个货真价实的文官都得到了陕西总督的位置,可孙传庭却依然在军中扮演着次要的角色。虽然贺人龙陕军将领在人前对孙传庭都保持着恭敬的态度,但因为没有朝廷认可的官位,所以,孙传庭并不能对陕军的事务进行指挥和干涉。
“孙公的忧虑的确是公忠体国,汪总制此次出兵确是担了极大的风险。说句不中听的话,流寇日渐势大,现如今更是用兵颇有章法,猛攻南阳,恐怕便是为了吸引潼关守军东出。”
孙传庭猛地一拍大腿,“平安此言深得我心,谁说不是这个理呢!朝廷各部如今是越打越少,此次河南总兵陈永福也带兵数千、左良玉和朱大典所部也向南阳一带靠拢,不过兵力悬殊,闯贼此举分明便是围点打援之策。汪总制不知兵,却要带兵与流寇决战,焉有不败之理!”
朱平安叹口气,抬起头向旁边的沈恪使个眼色,沈恪心领神会立刻出帐将左右摒退。
晚间的罡风猛烈,是以大帐中也点起了一堆柴火御寒,朱平安信手向火中加了一些木柴,火眼顿时旺盛起来,帐中的温度也有所提升。
“汪总制一旦兵败,想来要接任的便是孙公了……!”朱平安看似不经意的说出一句话来。
孙传庭却是身子一颤,“圣上还会用我吗?”
朱平安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孙传庭。
孙传庭问完这句话,也是良久无言,好一会这才幽幽叹道:“是了,不用我来收拾残局,还有何人呢?”
“山陕、河南已成死棋!”朱平安冷不丁的又说道。
孙传庭一时间呆愣无言,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但还是点点头。
“京师有了消息,鞑子意欲乘胜寇边,朝廷有意调我山东军回师!今后这山陕、河南的局面就要仰仗孙公了!”
孙传庭时深知朱平安的能力的,对于他所说的消息自然是深信不疑。“真要到了那一天,老夫也只能收缩在潼关一线据守,一面屯田,一面募兵,徐徐图之!”
“朝廷会给孙公这如许多的时日吗?”
孙传庭慨然长叹,“尽人事听天命吧!”
“孙公是个明白人,平安直话直说。孙公欲坚守潼关,朝廷恐怕不会让您如愿,到时候有了变故,平安不希望孙公与敌死战,为国尽忠!”
“为何?”
“冲锋陷阵、马革裹尸,固然是臣子之义,但如今大明将星陨落、人才凋零,潼关失守,京师便再无屏障,流寇可长驱直入。北境或许不保,但大明还有江南半壁,大事依然可图。到时候,如果空有兵马、粮草,却没有了国之干臣,这可如何是好?”
朱平安的话对于孙传庭的冲击甚大,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埋藏了以死明志的念头,但经朱平安这么一说,孙传庭却不由得有些动摇。
驰骋疆场这么多年,始终未能全部发挥出自己的才华,这的确是孙传庭内心中一个挥之不去的遗憾之处。这么多年的疆场生涯,却始终没打几场酣畅淋漓的战役,作为始终以大明中兴之臣自居的孙传庭来说,内心的憋闷和委屈可想而知。
“你刚刚也说了,潼关乃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我孙传庭如果不能与潼关共存亡,那朝廷和圣上会如何看我?”
“忍一时之屈辱,以待时机,乘风而起!这一点,孙公几起几落,难道还做不到吗?”朱平安反问道。
孙传庭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