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鸿逵等三人也没有躲躲闪闪,而是径直的说明了来意。首先是为郑家和登州产生的误会感到抱歉,经此一战,郑家已经了解到登州的与众不同以及战力的彪悍,想要以武力将登州划入郑家体系之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由此,郑芝龙也改变了最初的思路,那便是由对抗改为合作。郑家已经表态,愿以现银的形式购买贸易区二期的部分商铺,以此作为双方合作的开始。
第二呢,就是赎回郑森等人。郑芝龙纵横海上多年,如今又混迹官场,深知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郑芝龙表示,愿以两百万两白银赎回郑森等一干被俘军官和士卒。
朱平安偷偷和阴世纲对视一眼,俱都为郑家的财大气粗而咋舌不已,原本朱平安还打算敲个百十万两银子来充裕一下自己的内库。现在看来,自己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太小看郑芝龙这个海上土豪了。
但对于郑鸿逵所说的要回那些被登莱水师擒获的战船,朱平安却是寸步不让。为了这一战,登莱水师也损失了一些力量,正是大肆进补的时候,如何能将到了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想要也可以,再拿银子来换。
朱平安将朱聿键的来信重新装回到信封内,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这还是看在旧主的份上,格外开恩将郑森等人交还给郑家。登州和郑家彼此河水不犯井水,郑家水师却勾结刘泽清大举来袭,要不是登州上下一心,将来犯之敌击退,恐怕此时登州就要变成阿鼻地狱了。这个时候,还敢和登州讨价还价,任谁朱平安也不给面子。
朱平安站起身,吩咐下人换上新茶,这才说道:“朝廷已经下了诏旨,命本官以登州总兵的名义节制山东诸卫兵马。山东和福建一南一北,共同戍守大明海疆。此次误会造成如此的伤亡,本官也是于心不忍,但既为大明北方海疆至屏障,便要承担守土之责。登莱水师重建不久,便遭此损失,贵方如果不能赔付相关损失,但这些战船就算是内阁有命,也请恕本官不能奉还!”
朱平安一开口便将话给说死了,弄得郑鸿逵、郑袭和陈鼎也是十分被动。但仔细想一想,不过是些破旧的战船,也犯不上再为此花费过多的银子,于是就此作罢,此事揭过不提。
于是乎,事情很快便有了结果,郑家运银的船队不日便将抵达登州,到时候朱平安便设宴为郑森等人践行。
回到登州方面准备的驿馆,郑鸿逵等三人便聚在了一起,银子对郑家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此次的战败令郑家的威望大大受损。围绕着对待朱平安的态度,郑家内部也分为意见截然相反的两派,萧拱辰等一班郑家武将主张再起大兵血洗登州,而郑鸿逵等郑家子弟和一干文臣则主张和平解决此事,不宜再节外生枝。
如今郑家好不容易获得官身,原先不过占据金门、厦门等地以为根基,现在却有了机会将触角逐步的伸向福建内陆,继而邻省的广袤地域。这等于是郑家开始逐渐在陆地上渗透势力,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一旦达不到速战速决的效果,和登州方面陷入苦战,单是朝廷那方面便很难交代。
因为这个原因,郑芝龙最终咬着牙做出了和解的决定,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会将今日失去的全部拿回来。
郑鸿逵叹口气,“当日我等真是小看了朱平安这个人,没想到此子年纪不大,却有如此的能耐,假以时日,必将是大明朝廷的一代名臣啊!”
郑袭却是非常赞同四哥的意见,“郑家在内陆的根基浅薄,这个时候做事还是要低调一些,像朱平安这种人,还是与之合作,双方才都有好处啊!水师是咱们的依仗,却是在他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这样的对手既然没办法消灭,那就将其变为朋友,总是稳妥一些啊!”
陈鼎却是轻笑不已,“这个朱平安的确是个有趣的人物,进入登州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是新奇独特,看来他不仅在兵事上颇有建树,于民政一道更是干练通达啊!就拿这水泥制成的官道,便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创举,咱们福建要是能修成两条这样的道路,那也能从中获益不少啊!”
郑鸿逵一笑:“此番来,便是要与登州合作。至于怎么合作,大帅已经全权交由先生打理,先生大可以将登州的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引进到咱们福建去啊!”
陈鼎一拱手,“四爷放心,鼎必不辱使命!”说着一摇折扇,竟是将话题引向了另一方向。“两位不知道发现没有,那与我等一起来的宦官邹靖,似是对朱平安颇为忌惮,却不知是何原因?”
“这个在下却是知道!”郑鸿逵回答道:“在中都时也曾听人说起过一些朱平安的事情。听闻当年在唐王府时,邹靖作为总管太监,倒是没少了整治朱平安,也因此有些恩怨。不过看今日朱平安的表现,倒是没将那些个恩怨放在心上,对待那邹靖确如同长辈一般。”
陈鼎一皱眉头,收起折扇,“说起来也奇怪,邹靖初见朱平安,口中吐出一个‘大’字来,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妥,这才慌忙间改口……”。
“哈哈,陈先生果然是心细如发,不过这邹靖说的可是‘大人’二字,先生着实是多虑了!”郑袭哈哈一笑。
陈鼎却依然是凝神思索,“看那邹靖的模样,应该不是这么简单,日后咱们免不了要与朱平安打交道,有些事情还是打探仔细一些为好!”
郑鸿逵点点头,“先生所说有理,不管其中有没有东西,查一查便是,如果真有咱们需要的东西,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如此这件事情就交给在下去查!”
……
郑鸿逵等人离开之后,朱平安又特意让人将邹靖送回自己的宅子中去。邹靖和岳父木严梓、妻子木语菱毕竟算是相识一场,虽然当初相处并不算愉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他来到登州,总要和故人见一见的。
邹靖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临别时,朱平安还特意笑着嘱咐道:“公公此来登州,一定要多住些日子,让我等聊表地主之谊。听闻父亲也已经被朝廷恩旨释出高墙,这实在是件天大的喜事。成婚之后,事务繁忙,也没有给他老人家去过书信,这一次,且容我准备些礼物,再写几封书信,到时烦劳公公一并带回去!”
邹靖满脸是泪,被下人搀扶着前往朱家宅院。曹无伤却在此时走了过来,“少爷,这邹靖不过是条老狗而已,何苦对他如此客气,难道便忘了当日他对咱们的羞辱吗?”
朱平安一笑,却是没有理会曹无伤的话。反而是让众将各自散去忙碌,对阴世纲说道:“这几日,再带着施琅他们到处转转,把消息都放给郑森,务必要使其对施琅两人产生怀疑!他和那个刘国轩都是水师的人才,此二人本官要定了!”
阴世纲一笑,“学生这就去办!”
目送阴世纲离去,朱平安这才招手将气鼓鼓的曹无伤叫进内堂。室内再无他人,朱平安这才开口说道:“无伤,巨鹿一战咱们损失了多少兄弟?”
曹无伤一愣,“共计是一千五百余人!”
朱平安点点头,拿起书桌案头的一叠文卷,“准确的说,是一千五百零六人。这便是那一千五百零六位兄弟的名册,其中就包括了二狗和成震。这份名册每天都放在我的书桌上,每日里一看到它,我就会想到当初的教训。”
“巨鹿一战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宝贵的便是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在别人的身上。”
曹无伤若有所思,“少爷的意思是……?”
“未雨绸缪啊!”朱平安轻叹一声,“京师中暗潮涌动。朝廷已经任命山东漕运副使兼右参议方岳贡为新任的山东巡抚,不日就要抵达山东。还有这次王爷从高墙中获释的消息,这背后的藏着的东西都不简单啊!”
王承恩已经将京师中发生的一切迅疾传到了登州。朝中的情况朱平安也掌握的一清二楚。为掣肘周延儒和杨嗣昌,崇祯启用清流郑三俊入阁,郑三俊继而举荐方岳贡为山东巡抚。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就是为了从旁监视朱平安,以制衡登州的继续做大吗?
还有朱聿键的突然获释,表面上看来是对朱平安的恩赏,但却也是崇祯对于朱平安的警告。“朕能用你,同样可以一下将你打入地狱!”这便是这件事情背后的潜台词,朱平安看的清清楚楚。一旦朱平安在登州有所异动,崇祯便会立刻宣布朱平安的宗室身份,到时候,朱平安手中的兵权和地盘将会转瞬间化为乌有。
在这些阴谋和争斗面前,朱平安别无选择,只能是提前做些准备。还有他那素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幼弟朱琳源。按道理来说,他才是唐王朱聿键的嫡亲儿子,也正是如今大明意义中的合法王位继承人。崇祯有意无意的在朱平安面前提起要恢复朱聿键的王位,并册立他为世子的许诺,其实并非看起来那么美好,这背后便是一把挑动着嫡庶之争的匕首。
念及这些,朱平安的眼睛中闪过一抹阴冷的神色。“邹靖算得了什么,连颗棋子都算不上。但将来却未必没有用处,现在将他笼络过来,总好过仓促之间下手。无伤,将来咱们是要做大事情的,何必要将那些小事情放在心上,这些天,我便交给你一项差使,好好的陪着邹靖在登州和蓬莱转一转,他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人,用的好了,将来未必不是一颗极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