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胫而走,河北大胜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几个月以来,被鞑子入寇搅扰的不胜其苦的百姓们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大街小巷,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奔走相告,终于让死水一般的京师彻底恢复了生气。
崇祯皇帝当庭颁下旨意,责令内阁拟旨,司礼监用印,然后火速送往河北前线。如此一来,效率便非同凡响,不到两个时辰,旨意便已用印完毕。只是在颁旨的人选方面颇费踌躇。
内官中曹化淳选派了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之一王梦弼,文官中总要有人随行,以代表内阁和朝廷,兵部郎中赵光抃倒是踊跃报名,但因为在朝堂上打架斗殴,直到现在黑眼眶还没消肿,着实有失观瞻。杨嗣昌之流只是冷眼旁观,其他的官员却是谁也不愿意到河北之地去走上一遭,其中的风险谁都知道,鞑子的游骑无处不在,万一遇上了那可是十死无生的差使。
到了最后,驸马都尉巩永固挺身而出,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将带领五百京营士卒卫护宣旨太监王梦弼赶赴河北。当然,杨廷麟也是要随行的,他是卢象昇的信使,且熟悉河北地形,由他带路最合适不过。再一点,杨廷麟也想尽快赶到高启潜军中,加快援军抵达的速度。
出了宫,杨廷麟直接回到了阴世纲安置的宅院中,阴世纲早早便转备好了上路所需的一应之物。没想到,曹无伤却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我要随杨大人一起赶赴河北!”曹无伤一见面便说道。
“这位是……?”杨廷麟有些意外。
阴世纲少不得又要解释一二。好不容易敷衍过去,当即便将曹无伤拉了出来。“曹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河北兵荒马乱的,杨大人他们是传旨,您跟着去做什么?”
曹无伤却去意已决,“阴先生不必气恼。我这条贱命本就是大人所赐,大人如今深陷危难之中,我岂能置身事外。更何况,我答应了木家小姐,要卫护大人周全,这河北我是一定要去的!”
想想刚刚和木语菱告别时她的泪眼婆娑,曹无伤没来由的一阵心痛。他和朱平安、木语菱年纪相仿,自小在王府中一起长大,朱平安和木语菱的感情他是极为了解的,万一朱平安有什么闪失,木语菱是断断不会独自苟活于人世的,为了这两个同生共死的朋友,曹无伤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能让朱平安发生意外。
曹无伤的倔脾气阴世纲是深有体会,看他决心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当下便将身边收藏的手弩、佩刀等器械准备了几份,交给曹无伤带在路上使用。
朝会结束时已是下午时分,紧紧张张弄完了一切准备事宜,巩永固自去京营调动人马,定于明日一早于永定门集结出发。
周延儒安排完朝会中的应对,便已悄然离开北京,接下来的结局已是注定了的,现在就要看卢象昇等人是不是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如果不能,那他周延儒也没有什么损失,毕竟打击杨嗣昌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他会安心的等待下一个全力一击的机会。
这一晚,注定是要有很多人睡不着的。木严梓便是其中之一。自从那晚见过王承恩之后,他的心绪便久久不能平复,年少时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般不停的出现在眼前,令他寝食难安。
朝局虽然混乱,但太子的课业还要继续,木严梓照样有大把的机会出入东宫。利用这些机会,他也得到了不少关于朝堂上的消息,回到家,他装作不经意间将这些消息透露给了自己的女儿。木严梓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定会将这些消息毫无保留的传递给朱平安的人。
为何要这样做,木严梓自己都说不明白。皇室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和朱平安,甚至是太子产生任何的联系。
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愿,就算他木严梓如何阻拦,但女儿的一颗心已经牢牢的系在了朱平安的身上,自己就算再如何的做恶人又能如何呢!
木严梓悄悄的掩上房门,跟随多年的老家人早已打着灯笼等在门前,木严梓看了看,指着灯笼说道:“熄了它!”
随着灯笼中烛火的熄灭,院中顿时变得漆黑一片,还好今日的月光还算晴朗。
悄悄的走向后院,路过女儿的院子时,木严梓看了一眼,女儿房间的灯火依然亮着,依稀可见一个孤单落寞的身影托着腮,依靠在窗前。
木严梓轻叹一声,转身走向了后门。
走出院子,随口交代老家人就在这里等待。掩上院门,他则上了就停在门前的一辆马车,随着木严梓的登车,车夫放下车帘,转身站到了距离马车十余步开外。
马车中,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王承恩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角落。等到木严梓坐定,王承恩便开口说道:“朝廷已经决意发兵救援巨鹿了,钦差明日便奔赴河北,平安的筹划已经成功了!”
木严梓语调平和,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一丝讥诮。“如果没有你的暗中相助,恐怕他未必能这么轻易便得手!”
王承恩摇摇头,将怀中的一个皮囊扔给木严梓。“平安这孩子心思缜密,想的很是周全,这一点,我在他那个岁数是万万做不到的!”
“赢了又如何?”木严梓打开皮囊的塞子,喝了一口凛冽的酒水,一股热气顺着喉咙喷薄而出,“如今的朝局,他还能怎样,你又能怎样?先帝驾崩前所做的这么多安排到了现在,还能有什么起色?沈家的人都死了,只剩下追随你的一些孤魂野鬼,你王承恩虽是内廷中数得着的人物,但看现如今的官场、兵事,你能做的又有多少?哼哼,中兴大明,已经是一句笑谈了!”
王承恩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事在人为!本以为当初的筹谋已算是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这朝局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先帝虽然不识字,醉心匠艺,但谁能想到他却是天纵奇才,魏忠贤权势滔天之际,竟然有篡位自立的念头,到了最后为什么没有得逞,还不是先帝的种种布置起了效果。只不过,这醒悟,来的晚了一些!”
王承恩悠然长叹,其中的苦涩、遗憾显露无疑。
“还有很多事情,我现在都不能告诉你,但你或许猜不到,这大明天下遇到的风雨,现在还只是开始!”
木严梓的手一抖,酒囊中的酒水洒在了袍子上却浑然不觉。
王承恩用手轻轻挑开车厢中的窗帘,看看远处巍然屹立的紫禁城,口中喃喃自语,“老木,当年陪在青荷身边的便是你我二人,先帝和青荷父亲对你我二人的期许,你还记得吗?”
“中兴大明、匡扶社稷!”木严梓缓缓说道:“现在说来,你不觉得就像一场梦吗?沈家付出了一切,扶保当今天子即位,可谁能知道他们在其中付出了多少。还有你,你的事情,当今陛下能知道吗?”
王承恩苦涩的摇摇头,“不能,绝不能让他知道。他如果知道了,就算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大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我!”
“所以说!”木严梓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脸上流露出自嘲的笑容,“你我只是当初他们无可选择之下的选择,你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洪福齐天了,哈哈!”
“我本也想放弃”。王承恩放下窗帘,扭头看向木严梓,眼神变得清澈无比,“打算安安静静的渡过余生。可没想到却让我发现了平安这孩子的潜质,你知不知道,就在得知贺有龄竟然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个夜晚,我心里有多开心!”
“他身上有沈家的血脉,沈家的人必定不是凡品!”
王承恩凑近了木严梓,兴奋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更何况,他还是朱家的子孙,你想一想,这意味着其中有多少事情可以做!”
“哼,朱聿键那个家伙,居然又生了一个嫡子,我曾经对其下过手,但没成功。现在想想,因为牵扯到平安,盛怒之下,着实有些鲁莽了。不过,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平安,这就是我的底线!”
看着侃侃而谈,不能自已的老友,木严梓长叹一声,为了他的所谓理想和坚持,他已经走火入魔了。这一切,都是缘于那些已经死了许久的人们。
木严梓忽然发现,怀念,其实也是一味毒药,一味能让人发疯的毒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木严梓将酒囊递给王承恩,“我也老了,只要语菱日后能有一个好归宿,我不介意再陪你疯几年,但我有一个要求……!”
王承恩更加高兴起来,“只要你肯帮我,你说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木严梓说起来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这个,我最近发现,太子似乎也对语菱……,那个,你懂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想办法,断了太子的这个念想,不能让他对语菱有什么非分之想!”
王承恩一笑,“此事我早已知晓,你放心,语菱是平安的人,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木严梓连摆双手,“你个老家伙,别曲解我的意思啊,我可没说一定要将女儿交给朱平安!”
王承恩呵呵一笑,“老东西,到现在还还是如此迂腐,情之一物,又岂是你能阻挡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