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刑局以谋逆罪定案,诸生哭泣呼冤,并骂伯颜守中害人害己。唯刘谌起身向北而拜,朗声曰:“吾辈为杀贼而来,只恨未竟全功,何冤之有?”遂整冠待戮,致死颜色不少变。”
“同日赴难者,曰伯颜守中、郑玉、王翰、姚润、王谟、王逢,共七人。并其奴仆家丁者四十三。帝于大都闻之,泣下,终日不食。御史大夫搠思监请立诸生像于大都孔庙,永享香火。奸相哈麻畏南兵势大,固阻之。此议遂罢。帝尝书七人之名于衣襟,至北狩之时仍日日念之......”《后资治通鉴·元·忠臣侠士列传之十二》,作者赵翼。
“在此事发生之前,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朱重九身上,带着浓烈的民族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然于此之后,他已经和历代打江山分红利的农民起义者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别,只是侥幸获得了最后成功而已.....”《东方史》,作者乔治·戈登·拜伦。
“此事表明,当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发生碰撞之时,必然充满了黑暗和血腥。然而其最终结局,却是历史和人类社会的进步。只不过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致命缺陷,导致这种进步终究要变为保守和反动,于是,一种全新的,科学的,可以充分保护言论自由的制度将取代日渐腐朽的旧制度,我们称之为,共产主义。”《资本论·东方卷》卡尔·马克思。
“言论自由到底有没有边界?这个问题,从言论自由被提出之后,就伴随至今。而我们经过研究了历史上无数个典型案例后发现,这个边界是切实存在的。那就是,第一,言论自由必须以不得伤害他人为底限。第二,言论自由不得涉及暴力行动。第三,言论自由是双向的,不得以一方之自由,要求另外一方闭嘴。否则,言论自由将名不副实!”《政治论》,作者,熊十力。
“当手无寸铁者,试图将自己的诉求斥诸武力时,他们便不能奢求对方会放下武器,引颈就戮.....”《国史野谈》作者,大梦书生
“从古至今,任何一个政权,在涉及到自己存亡之时,都必将本能地露出獠牙。”《百草园杂记》,作者,路汶
“他死了,在中弹那一瞬,英雄已经死了。之后被救活的,不过是一个披着英雄皮囊的懦夫,只有用杀戮来掩盖自己的胆怯.....”《暴政的诞生》,作者,梁启超
.....
后世中外学者谈及龙凤初年发生在江宁的那场刺杀案,无论对其起因,还是对其最终处理手段,都存在极大的争议。
有人认为,此案的处理结果,乃为有史以来对儒家的第二次迫害,其残酷程度丝毫不低于秦始皇当年焚书坑儒。有人则认为,那些被处死的儒生及其家丁罪有应得,因为按照当时的法律和人们的认知,谋逆,无论是发生在口头上,还是付诸了实施,都是族诛之罪。而淮扬大总管府只杀了当场被捉住的主犯和从犯,已经体现了仁慈。若是七个儒生的谋划对象为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不光是他们和在场的家丁奴仆,连同他们的家族都要被连根拔起,从八十岁高龄的老头到襁褓中的婴儿,一个都得不到幸免。
这两种观点各执一词,争论了许多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喧闹一回。到后来,居然还蔓延到了整个世界上,被哲学家、思想家和历史学家们,反复探讨。
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后人在探讨之时,难免就站在了自己的立场和角度上,对某些细节进行了掩饰或者放大。于是乎,原本不太复杂的案件,就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以至于到了数百年之后,依旧有很多影视、文学作品,以此为模版诞生。每一次改编,都能吸引到无数眼球。
然而,这些热闹都是后人的。在当时,朱重九和刘伯温两个,可没顾得上想那么多。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尽快结束这场刺杀案,将其影响消弱到最低。平息整个淮扬地区,进而平息淮扬周边的动荡。
他们的目的也基本上达到了。当把刺杀案的主谋硬扣在几个腐儒头上之后,非但是淮扬上下的文武官员都松了一口气,周围的其他诸侯,也瞬间都把心脏放回肚子里。
虽然,诸侯们心里都非常清楚,光是几个腐儒,肯定掀不起如此大的风浪。但这当口,谁也不会主动跳出来跟淮阳大总管府唱反调。几个腐儒效忠的是蒙元,不是他们的臣子,他们没必要强出头。此外,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来替那些腐儒喊冤,不是明摆着告诉朱重九,刺杀案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么?那得脑袋被驴子踢了多少回,才非得自己往淮安军的炮口上送?!
能坐上一方诸侯之位的,谁都不蠢。相反,他们还远比普通人聪明,比普通人更懂得把握机会。就在淮扬大总管府宣布判处几个腐儒死刑的第四天,已经把手下兵马全部收缩到平江、杭州两地的张士诚,立刻就将麾下的队伍又分散开来。同时传下手谕,将刺客中籍贯在自己地盘上者,家产全部充公。他们的弟子、门生、同年,凡往来密切者,全都剥夺家产,驱逐到蒙元境内,任其自生自灭。
终日枕戈待旦的朱元璋,也迅速做出的反应。将籍贯在自己治下的两名儒生,以及另外数十名不肯出仕效忠,依旧奉蒙元朝廷为正朔者,全部抄家,族人押入矿山服役,终生不得释放。
紧跟着,刘伯温、彭莹玉和赵普胜等人,也先后采取了类似行动,一面派遣使节,到扬州探病。一面借着捉拿刺客余党的由头,在各自的治下,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将治下那些不肯与自己合作的狂生,全都打成“刺客余孽”,逮捕入狱。
一时间,自黄河以南,凡是红巾军的控制地区,都风声鹤唳。被诸侯们处死、抄家和强行发往矿山服苦役的“刺客余孽”,远远超过了淮扬大总管府自己的处置的刺客本身数量。以至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再难闻听议政之声。邻人路上偶遇,彼此相视以目。
唯独反应慢的,是蒙元朝廷。当朱屠户侥幸没死的消息传到大都之时,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二人所统领的私兵,已经跟淮安军第四军团在黄河南北各做过了一场。前一战,察罕偷渡过河的五千兵马,被第四军团副都指挥使陈德陈至善杀了个全军覆没。后一场,第四军团乘胜追过黄河以北的两个旅,却陷入了察罕和李思齐的联手包围中,进退两难。
“这两个蠢货,老夫只是叫他们自行寻找战机。又没叫他们引火上身!”丞相哈麻接到来自单州的“捷报”,吓得一哆嗦,把刚刚花重金买回来不到三天的冰翠飞天给摔在地上,顿时粉身碎骨。
“大人小心!冰翠容易扎脚!”几名忠心耿耿的奴仆立刻扑上前,一边搀扶着哈麻朝不远处的椅子旁走。一边拿来簸箕和笤帚,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冰翠碎片。
他们这一番好心,却没得到好报。大元丞相哈麻如同疯了般,将靠近自己的奴仆一个挨一个踢翻在地,扎得满手是血,“蠢驴,没脑子也没眼睛的蠢驴。老夫小心不小心,还用得到尔等来教?全给老夫滚,滚出去领板子。老夫今天不想见到你们!”
“是,大人。”众奴仆挨了打,却不敢喊冤。弓着身子,一边用脊背迎接哈麻的大脚,一边继续飞快地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奴才们自己领板子就好,您千万别抻了大腿!”
“滚!”哈麻闻听此言,再也踢不下去。恨恨地收起脚,没好气地喝到:“赶紧收拾,收拾完了就立刻滚。板子先记在账上,改天再犯加倍!”
“谢大人恩典,奴才们这就滚!”众奴仆喜出望外,忍着身上的痛楚磕头。
“要滚就快点儿,把门给老夫关上。”哈麻不耐烦地皱紧眉头,继续呵斥。一个冰翠飞天价值十串扬州好钱呢,虽然算不上贵,可难得的是飞天的造型。那个胸口,那个屁股,还有那半遮半掩的衣服,这扬州商贩,为了赚钱,可真是豁出去连脸都不要了。
想到“赚钱”两个字,他的心脏没来由又是一阵哆嗦。咬了咬牙,低声道,“把陈参军给老夫叫,给老夫请来。请他过来替老夫修书!”
“是!”奴仆们又齐齐地答应了一声,带着满簸箕的玻璃渣,倒退着走了出去。片刻后,屋门再次被人从外边推开,哈麻重金礼聘的谋士陈亮,抱着一把折扇,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向他施礼,“属下陈亮,见过大人!祝大人....”。
“免了!”哈麻挥了挥手,很大气地吩咐,“你我之间,不必多礼。老夫今天找你来,是请你替老夫给察罕帖木儿写一副手令。叫他们围三缺一,放开南面,让陈至善自己把队伍撤回去!”
“是!大人!”陈亮想都不想,大声答应,随即走到书案前,开始动手磨墨。可墨磨到一半儿,他的胳膊却又缓缓停了下来,“大人....”
“你不用问,尽管给他们下令。”哈麻在气头上,皱了皱眉,大声补充,“以十万大军围住别人六个千人队,他和李思齐两个还有脸自鸣得意。万一那朱屠户被惹急了,把麾下五个军团全都派过河来,他们两个敢挡那屠户锋樱么?!”
“大人所言甚是!”参军陈亮用力点头,“但卑职,卑职所忧,却不是该不该给察罕贴木儿下令,而是,该下手令,还是派人去口传?”
“有分别么?”哈麻闻听,眉头又是微微一紧。随即,点点头,带着几分感激说道,“也罢,老夫派个人去知会那两个蠢货便是。免得手书被某些人看见,又拿出来做文章!不过....”
顿了顿,哈麻迅速补充。“老夫不能授人以柄,却也不能让两个义兵万户为所欲为。你顺便给吾弟雪雪写封信,让他想办法从中斡旋。就说察罕和李思齐都是擅自行动,非受朝廷主使。若那朱屠户肯罢兵的话,一切都好说。若是那朱屠户不肯罢兵.....!”
“嗯——!”停下来,犹豫再三,他最后以极低声音说道,“就让雪雪便宜行事!大不了,把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的脑袋砍了交给朱屠户,以平息此番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