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多说一些吗?”杨帆笑着道,“你这样的方式,或许在你爹眼里,是少年老成。但在我眼里,绝对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至少,没有孙毅来得讨人喜爱。”
“先生是认为郁欢虚伪吗?”李郁欢低眉顺眼,就连埋怨,都是让人听起来云淡风轻的。杨帆摇摇头,道:“你很真诚,却太坦诚了。然而,你终究还是一张白纸的话,那样的坦诚,则是让人感觉有些假。”
李郁欢瞥了一眼杨帆,“先生还是在说郁欢虚伪。”
“我的意思,你应该多一些自己的想法。”
“跟先生出来便是我自己的想法。”
杨帆看见李郁欢的肩头,刚刚扛了营帐,沾上了灰,便将之拂去,“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别用仁义、高义来形容我的。说一说你自己学到了什么。”若是别人,说杨帆他仁义也好,高风亮节也罢,杨帆兴许客气回礼,并不会说其他的,但是李郁欢不同,他既然是先生,那就要尽到先生的责任。
李郁欢一礼,“先生误会我说的仁是什么意思了。上古先秦,诸子百家。孔圣人所言之仁,继宋朱程几位儒师之后,较之有极大的诧异。而郁欢所言的仁,指的便是孔夫子所言的仁,并非朱程所言之仁。”
杨帆看了眼这个顺眼的小子,“你说说有何不同,若是说得有理无理暂且不论,只要是你自己的看法便是。”
“孔夫子所言仁,便是博爱。是自内心而发的一种爱,可能仅仅是一碗施舍给乞儿的饭,可能是为国为民的民生大计,皆是仁爱。而自朱程以来,这三纲五常,天道伦理,倒是成了条条框框,更加归于一种准绳的范围。所以,比于前朝,后世的伪君子更多。他们既于孔孟弟子标榜,又不愿将这仁爱变为一种博爱,而是局限于条框之内。士子,忠君孝父;女子贤良从德,没有了那种自由宽泛的仁爱之心。”
李郁欢讲完很久,杨帆都没有接话。而是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郁欢啊……”
“先生?”
杨帆站起来,道:“只要你保持着今日说这番话的心,我敢说,你比天下任何一个读书人都要出色。”
“怎敢。先生说笑了。郁欢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杨帆点点头,道:“有些东西,学是学不来,但你已经拥有了。明日起,这登记造册,划分土地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今晚会有一些人手归到你手下,该怎么做,你自己摸索。我要教你的只是一句话——民以食为天。你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够你受用一辈子。”
“谢先生教诲。”李郁欢拜手一礼。
……
……
吃过晚饭,一百处大营,此刻变得静悄悄的。唯独中间一处大营之中,还是烛光冉冉。五六十个人,围成一圈,听着中间的李郁欢仔细地具体分工。杨帆没想到的是,这五六十个人中,竟然还有秀才出身。不过在他看来,读过书也只能帮帮李郁欢打打下手,做些登记造册的事情,那种交与大权的事情还是不能做。
“李家小兄弟,这登记造册好办,可是这分田怎么分?如果按照爵爷下午说的话,那不是要多少是多少,有些人干不了这么多,硬是占着这么多天,那怎么办?”这位老秀才还不知道他眼前这位,就是大理寺正卿的公子,只知道姓李,而他又是有功名在身,只是穷困落难至此,始终还是有身份的。
“这个好说,一般青壮力,分田限制在二十亩以内,若有家室者,可限制在三十亩以内。所有人口,登记造册,都按户籍制度。单人就单人成户,若是母携子者,就立子为户主。”
“那想我这年迈干不动活的人,这田是该分还是不该分?”终于有个老秀才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一辈子没种过田,现在一把老骨头,让他种田他也干不动了,虽然对于拥有自己的田很渴望,但万一不能种,占了也是白占。
李郁欢道:“这一点老丈不必担心,所有老弱病残者,皆可分配到青壮力户中,按照岁余,分之三石,用以养老。”
老秀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李家小哥想得倒是走到,但这赋税还有没有?”李郁欢将目光投向杨帆,这确实是个问题。结果杨帆的回答,令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一点,几位在登记造册的时候务必要说清楚。在这里耕种确实不需要上缴赋税,更加不必服徭役,这田也一辈子是他们自己的,但是……一旦有什么紧急情况,必须无条件服从安排调度。我会制定一些在这里实施的法令、条例,等你们登记造册完了,就可以拿过去一个个落实。”
“是,爵爷。”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个营帐比起那些大营,有些小,是杨帆和孙毅、李郁欢三个人的营帐。那些水师依旧在船上吃喝,锦衣卫单独拥有一个营帐,夜里都有人轮流巡视守夜,杨帆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等那几十个人走后,杨帆问道:“怎么样?觉得如何?”
“并不是很难。”李郁欢回答道。
“等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你就明白难处了。郁欢,你要明白,上位者颁布下来的指令,一定要考虑到实施的可行性和方法。就比如说分田一事,你做得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到位的。也考虑到了照顾老弱病残。假使人均二十亩,不耕田者无食,这就不合理了,毕竟谁都希望老有所养。”
“先生说的是。”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睡吧。你瞧瞧这孙毅,我们讲话这么大声,他都呼呼大睡,跟死猪一样。”
李郁欢笑了笑,道:“他的轰天雷,郁欢在船上就已经领教了,真是振聋发聩。”
“哈哈。我们离远点,免得被炸伤。”杨帆笑道。
正在睡梦中的孙毅突然一抽,煞有介事地翻了个身子,然后继续打呼噜,一阵比一阵响,跟杀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