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生产的时候,娜仁高娃送上了自己从蒙古带来的一根大雪参。
安品园进不去,白振轩和小七住的宅院她总是可以去的,也不算犯了张易辰定下的规矩。
到了小七的宅院,恰逢白云暖也在,大腹便便,面颊红润。她那幸福的娴静模样,令娜仁高娃内心本能地呕了酸水。一个女人只有丈夫疼之爱之,才有可能有这样温文儒雅的姿态。
不过此刻,白云暖看似悠闲的姿容中亦笼着一重焦灼之色。产房内传出小七阵阵叫喊的声音,白振轩站在白云暖身边,听着那叫喊声,焦急地来回走着,嘴里碎碎念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还没有生出来啊!”
“哥哥莫急,再等等。”白云暖耐心安慰。
娜仁高娃忙热情附和道:“王妃是过来人,所以王妃让白编修莫急,白编修便稍安勿躁吧!”
白云暖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娜仁高娃已经悄然出现在回廊上,她身后跟着吉雅。吉雅手捧托盘,托盘生赫然一根肥嘟嘟的雪参。
娜仁高娃连忙向白云暖行了礼,道:“娜娜见过姐姐。”
“公主少礼。”白云暖客气地点头。
娜仁高娃道:“姐姐,我既已嫁给王爷,理该与姐姐姐妹相承,姐姐日后叫我妹妹,或者娜娜便是,千万不要再叫‘公主’了,如今我的身份便是这雍王府的侧王妃,早已不是什么蒙古公主了。”
白云暖淡淡笑道:“好,不过,妹妹,无论你嫁了谁,你的根都在蒙古,永远别忘了你是蒙古王的女儿。”
娜仁高娃点头,立即又振作精神,将吉雅手里的雪参拿到白云暖跟前,讨好道:“这是从前我们蒙古大将去大兴安岭狩猎之时得到的千年雪参,我送给小七姑娘补元气用,还请姐姐和白编修能够笑纳。”
白云暖道:“千年雪参如此贵重,妹妹还是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身强体壮,不需要的。”娜仁高娃流露哀恳的神色。
这时,稳婆急匆匆跑了出来,额头冒汗道:“不好了不好了,小七姑娘快支撑不下去了。”
娜仁高娃立即将那雪参往稳婆手里一塞,道:“先将这雪参拿给小七姑娘闻一闻,然后再拿去熬了给她服下。”
情急之下,稳婆拿了雪参便往房内跑,依照娜仁高娃的吩咐,先将雪参凑到小七鼻下让她嗅了嗅,她原本合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稳婆惊喜道:“小七姑娘醒过来了,这雪参果然有效,快,快拿去熬了汤,送进来给小七姑娘吃。”
一番手忙脚乱,大抵半个时辰后,熬好的雪参送进了产房,小七在几乎昏厥的情况下喝了雪参汤,有了助力,一鼓作气,终于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
产房内,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产房外的众人全都喜出望外。白振轩又惊又喜,已经迫不及待奔进了产房,真娘拉住他道:“少爷,产房血光冲天,恐不吉利。”
白振轩哪里肯听?早已乐陶陶得奔了进去。真娘无奈地摇摇头。
白云暖道:“由他去吧!”
回身见娜仁高娃仍然站着,脸上亦有喜色,心里动容道:“今日谢谢妹妹了。”
娜仁高娃谦逊地欠了欠身,“能为姐姐分忧解劳,是娜娜的荣幸,娜娜希望日后能为姐姐和王爷做更多的事情。”
“难得妹妹有这份心意,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可园去歇着吧!”白云暖笑笑,看娜仁高娃的眼神带了丝怜悯的意味。
娜仁高娃依然谦卑地欠身行礼,携着吉雅离去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真娘道:“她倒是够隐忍的,只不过无事献殷勤……”
白云暖道:“她也没有恶意,所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那边厢,吉雅扶着娜仁高娃一边走回可园去,一边嘟哝道:“公主这样委曲求全,奴婢看着实在是憋屈。”
娜仁高娃看了吉雅一眼,道:“凡事皆在一个忍字,我就不信白云暖经得住我的委曲求全。”
吉雅看着娜仁高娃脸上冷凝的神色,知她没有忘记与白云暖对立的立场,便放心了。
※
小七出了月子,白振轩便向翰林院告假,带着小七回洛县去,白云暖修书一封游说父亲,极力促成白振轩和小七的婚事。
事到如今,白玉书也不好再顽固不化,又兼小七已经为白家生下了个男孩,便替二人举办了婚礼。
入夏,白云暖行将临盆,因为生凌哥儿之时经历了一次难产,张易辰这回分外小心。每日里寸步不离跟着,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杨沐飞的夫人刘灵芝二胎又生了个女娃,杨沐飞难免到雍王府来唉声叹气,张易辰笑他道:“你若不喜欢女儿,就统统送到雍王府来让本王和阿暖养着吧!本王可希望阿暖这一胎能生个女儿呢!”
杨沐飞一时局促,不知如何接口。
白云暖便道:“个人的孩子当然是个人疼着,虽然嘴里抱怨着生下了女儿,可生下来了不照样疼爱得很吗?看看表哥现在与婉婉可是寸步不离了,就连到咱雍王府窜个门,都要带过来,也不见婉婉如此粘着她娘。”
杨沐飞听白云暖如此说,才舒展眉头笑道:“还是表妹一针见血。”
而婉婉亲昵地搂住杨沐飞的脖子,在杨沐飞脸上亲个不停,沾了杨沐飞一脸口水。
杨沐飞被女儿的吻逗得心花怒放,嘴里却还是道:“婉婉够了,别闹。”
张易辰一旁看着,满眼羡慕的目光,对白云暖道:“你这一胎给我生个女儿吧!没想到女儿还有这好处?咱们翰哥儿和凌哥儿可从来不肯这样亲我的。”
白云暖用帕子掩嘴笑起来,向婉婉招呼道:“婉婉,你过来,让你表姑父好好抱抱。”
杨沐飞一边将婉婉向张易辰送了过去,一边哄道:“婉婉也像亲爹爹一样亲亲表姑父。”
谁知婉婉竟然死搂着杨沐飞的脖子,嚷道:“我不要!我爹爹最好看,我只亲我爹爹!我最爱我爹爹!”说着又重重亲了杨沐飞的面颊,搞得杨沐飞好不尴尬,而张易辰和白云暖早被婉婉萌得哈哈大笑。
这时,流苏带着翰哥儿从花园经过,翰哥儿一见杨沐飞和婉婉,便欢快地喊起来:“表舅,婉婉表妹——”
婉婉一听见翰哥儿的声音,立即从杨沐飞怀里挣扎了下地,撒开小腿便向翰哥儿跑去:“翰表哥——”
两个小家伙摇摇晃晃跑到对方跟前,一把抱住了对方,阳光将两个孩童的脸映照得如花儿一般绽放。
杨沐飞摇了摇头,指着那两个亲密无间的孩童,对白云暖笑道:“怪不得一听说我要来雍王府,她就嚷着要跟过来,咱们都以为她是粘着我,可原来是冲着你们家的翰哥儿啊!”
白云暖的目光落在翰哥儿和婉婉身上,两个小家伙已经亲密地拉住对方的手,乐呵呵地冲对方笑着。
翰哥儿说:“婉婉,你有许久不来王府找我玩了。”
婉婉可怜兮兮地答:“因为我娘亲开始逼我读书认字了。”
翰哥儿满含同情地摸摸婉婉的脸,道:“看你,读书很累吧,脸都瘦了。”
“表姑父和表姑姑逼你读书了没?”婉婉天真地歪着头问。
翰哥儿笑道:“我娘说我还小,等我五岁以后再读,可是你比我小,你都开始读了,我也要开始跟先生读书,我不能输给你。”
“读书一点儿都不好玩,表哥,你还是不要读书了吧!”
婉婉心有余悸地冲着张翰不停摇头,惹得大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翰哥儿回头问白云暖:“娘亲,我可以带表妹去玩我的玩具吗?”
白云暖微笑道:“你得经过你表舅的同意,只要你表舅说可以,便可以。”
翰哥儿立即又睁着无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杨沐飞,杨沐飞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复又嘱咐婉婉:“婉婉,不可任性,不能弄坏翰哥儿的玩具,经过翰哥儿允许了,才能玩他的玩具……”
“知道了,爹,你比外公还啰嗦。”婉婉噘嘴道。
杨沐飞愣住,而张易辰和白云暖早已忍着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大笑。
看着翰哥儿牵着婉婉的手,跟随流苏和其他婆子一蹦一跳地走远,白云暖唇边驻了一抹笑意。这两个孩子自从记事开始就特别投缘亲昵,或许,这便是血缘的力量吧!他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血液里都流着杨沐飞的血。
杨沐飞看着翰哥儿和婉婉走远的方向,喃喃道:“表妹,你把翰哥儿调教得真好,我也好想有这样一个儿子。”
白云暖在心里动容道:表哥,他就是你的儿子啊,亲儿子!嘴里却笑道:“表哥若喜欢儿子,横竖让表嫂再生一个呗!”
“有没有儿子,全凭缘分哪!”杨沐飞又是羡慕又是失落。
张易辰笑着摇摇头:“女儿也好。”
※
夏天来到的时候,白云暖再一次做了母亲,这一回很顺利,而且生下了张易辰期盼的女儿,如愿凑成了好字。
安品园内,喜气洋洋。可园之内,凄风苦雨。
娜仁高娃咬牙准备的贺礼送到安品园都被如数退了回来,真娘挡着,同样拿张易辰做借口,娜仁高娃压根儿进不去安品园那道门。
娜仁高娃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整日等在安品园通往大门口的道路上,终于堵到了张易辰。
她急匆匆奔上前去,伸手拦住了张易辰的去路,“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问出这一句话,数月来的委屈一股脑化作满脸的泪水。
张易辰蹙了眉头,对一旁的吉雅道:“将你们公主送回可园去。”
“公主……”吉雅刚唤了一声,就遭了娜仁高娃一记恶狠狠的白眼,她只好望而却步。
娜仁高娃冲张易辰喊道:“你就准备晾我一辈子吗?一步也不肯踏进可园,一眼也不肯看我,就算我主动向白云暖示好,你亦拦在她面前,生怕我利用和她接触的一丝一毫的机会伤害她!她是你心中最纯洁善良的人,我便是那恶毒的毒妇,时时刻刻必须被提防,是吗?是吗?你既然娶了我,为什么不肯善待我?你心里只有白云暖,我也不和她抢,可是为什么你连一丝一毫的温暖都不肯给我?”
张易辰任由娜仁高娃发泄嘶吼完了,这才淡淡道:“既然说好了不抢,怎么又要抢了呢?本王的温暖每一丝每一毫都是她的,你要求一丝一毫,那便是僭越,便是抢夺。本王早就劝过你,你嫁进王府不会有你想要的任何生活,你为什么不肯听本王的劝,仍执意嫁进来?好,你要嫁进这雍王府,本王拦阻不住,那你便好好在这王府里住着,不要打扰我和阿暖的生活。如果你真的觉得住在这王府内很痛苦,那么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本王曾经说过,只要你想离开,无论何时,本王都亲自送你!”
娜仁高娃向后重重退了一步,绝望的泪水一颗颗滚落下来。
眼前的男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可是他对她竟是如此冷若冰霜,绝情绝意。他的每一丝柔情都不是她的,每一丝都不是。
娜仁高娃终于绝望地大吼了一声,然后转身跑走了。
吉雅急忙追了上去:“公主!公主!”
娜仁高娃一边跑一边哭,不停地用袖子拭泪,吉雅如何追都追不上。
张易辰看着娜仁高娃急速跑走的声音,愁闷地叹了一口气。一旦,感情的世界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便注定有一个人要受伤。而对他来说,无论谁受伤都不能是白云暖。
今生今世,他只护她周全,而其他人,都让他来辜负好了。
娜仁高娃一口气跑回可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哭了个昏天黑地。吉雅在门外拍门相劝,她只是一味苦笑。
让她醉吧,醉倒了便不会痛了。她满心里全是他,可是他的心,没有一寸是她的。
为什么今生今世,她会来偿还这样一笔无休无止,看不到尽头的情债?
她好苦,实在是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