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善请了御医过来,替绿萝看视,道是中毒已深,无能为力。于是宁彦又被请进了雍王府,结论一样,对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绿萝冲白云暖摇了摇头。
毒入膏肓,延误了诊治时机,所以回天乏术。
白云暖的震动不小,这王府之内谁会对绿萝下毒呢?
宁彦整理了药箱,让元宝背着,嘱咐元宝和小七到门外等着,起身对白云暖道:“王妃,宁彦有几句话想和王妃单独说。”
钟离雪和美善相视一眼便福了福身子退出去了。
抱厦内,宁彦敛容收色道:“绿萝所中之毒并非中原的毒,下毒之人来自异域。”
白云暖一惊:“你是怀疑阿雪和美善?”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总觉得他们三人来路不明,并非他们自己说的躲避战乱的富家千金如此简单。”
“可是他们潜藏于王府内到底能有什么目的呢?”白云暖匪夷所思。
宁彦也蹙眉摇了摇头。
门外,钟离雪将美善拉到一僻静处,责备道:“美善,你干嘛对绿萝下毒手?”
“谁让她敢踩公主你?简直不知死活!”美善不以为然。
“美善,你随我在宜岫城内忍辱负重十年,也不见你如此冲动莽撞,到底是怎么了?让你如此失了分寸?”钟离雪有些恨铁不成钢。美善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杰将军对白云暖的好颜色而迁怒白云暖身边的绿萝,她只是道:“奴婢是一时冲动,可事已至此,还能怎样?”
“你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下不为例,记住了吗?”钟离雪能怎样呢?美善用掌风将毒药送入绿萝体内,如今过了一日,的确是毒入膏肓,再难回改了。而且不知此刻,宁彦和白云暖二人在屋内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是不是对她和美善有所怀疑?正犹疑间,抱厦的门开了,白云暖和宁彦走了出来。钟离雪赶紧拉了美善走过去,她的目光落在白云暖脸上探究着,白云暖除了眼底有依稀的泪痕之外,倒也看不出异样。
“王妃请节哀。”钟离雪小声安慰道。
宁彦唇角绽了一抹冷笑,冷嗤道:“猫哭耗子!”
钟离雪欲言又止,只能忍耐着。
美善道:“王妃,奴婢替您送宁医娘出去吧!”
宁彦立即阻止:“不敢,本医娘可不想死!”
美善愣住,想来这宁彦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但钟离雪已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
宁彦辞了白云暖,自领着小七和元宝出去。小七走了几步,回头担忧地看了白云暖一眼,白云暖却还沉浸在绿萝毒发的悲伤里,未注意到她。只听白云暖吩咐钟离雪和美善道:“去准备一下绿萝的后事吧!她跟了我一场,棺材尽量捡好一点的。”
白云暖交代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憔悴了,小七心里狠狠一疼。但宁彦回头唤了她:“小七,快走啊,杵着干什么?”
小七只好疾步追上了宁彦。现在,宁彦才是她的主子,白云暖已不归她关心和挂念了。
小七跟着宁彦疾步出了安品园,但见天际幻起一缕一缕的晚霞,像是水面涟漪,细细碎碎浮漾开来,散在半空里,若五色绸缎,光彩琉璃,四面却渐渐渗起黑色,仿佛墨汁滴到水盂里,慢慢洇开了来。
走到甬道上,天就要擦黑了。甬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两个小厮正挽着马,在马车旁放了凳子。其中一人疾跑上来,对着宁彦弯了弯腰,道:“宁医娘,奉王妃之命,特派小的送宁医娘回府。”
宁彦抬头看时,不是别个,正是戚杰,而那边厢站在长凳旁的小厮竟是安宇梦。
安宇梦只垂着头,脸上带着一抹羞赧,并不肯与宁彦相认。宁彦正想同安宇梦说些什么,忽听耳边一声女子的惊呼,她顺着声音发出处望去,见晴歌扶着一个小丫鬟的手,呆若木鸡地站着,灯笼的光映照出她惨白的脸。
“宁……宁医娘,你怎么在这儿?”晴歌颤抖着声音问。
宁彦见她一副吓破了胆儿似的模样,不由冷嗤一声,继而笑道:“我是医者,谁家有病患,我就到谁家去,这样浅显的道理,怎么,晴姨娘竟然不懂?竟如此大惊小怪?”
晴歌已经收拾了心情,放开小丫鬟的手,径自走到宁彦跟前来,好言好语道:“宁医娘既然到了王府,不如移步到乐淑园小坐,我新近得了些稀罕物什……”
“不必了,”宁彦直截了当道,“天色已晚,实在不便打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其实晴姨娘完全不必与本医娘套近乎,医者都有医者的操守,绝不乱嚼舌根,尤其是患者隐私一块。晴姨娘要是不信,可去找肃王确认一下,本医娘是不是曾在肃王跟前发下过重誓?”
提到肃王,晴歌立即脸色一变。
宁彦露了一个鄙夷的笑径自走了。
马车缓缓使出了王府,晴歌看着夜色中马车驶离的方向,心里仍旧悬着一块大石头。宁彦对她而言终究是个隐患。
马车上,小七问宁彦:“小姐,那晴姨娘对小姐纠缠不休,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在小姐手里吗?”
“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指定是。”元宝插嘴。
宁彦横了他俩一人一眼,道:“就你俩有心眼,以后都不许再提这个人。”
小七和元宝只好悻悻然地住了嘴。
※
绿萝突然死去,白云暖在张易辰跟前瞒住了绿萝中毒而亡的原因,只说是那丫头福薄,突然就暴毙了。张易辰自然没有细问,只是见白云暖失去心爱的婢女闷闷不乐,背地里抹泪,便一面让人张罗着给白云暖挑选几个新的得力的婢女使唤,一面带白云暖出城散心去。
张易辰的坐骑乃是陕甘总督贡给皇帝,皇帝又赏下来的,是万里挑一的名驹,迅疾如风。张易辰久经沙场,骑术精良,让白云暖与自己共骑一马,在雪地上纵横驰骋。
昨夜雪下得很大,扯絮一般,落了一夜,近处的屋宇、远处的天地只是白茫茫一片。
张易辰搂着白云暖,勒着马缰,在雪地上箭一样掠过,宛若流星灼火。
雪风迎面扑来,吹得白云暖的人好不清醒。
“心情好点了吗?”张易辰大声问。
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白云暖的心情怎么可能瞬间就松快起来呢?心砚重生了,红玉、绿萝你们也能重生吗?想来她白云暖这一世和丫鬟的主仆缘分甚是淡薄,心砚也好,雨墨也好,绿萝红玉也好,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好结局。
这样想着,白云暖的心情就越发纠结,但是她的王爷作为一个丈夫已经尽力取悦她了,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
张易辰将一只手伸到空中,只留一只手掌控马缰,他对白云暖道:“学着本王的样,对着空中大吼几声,将不好的情绪全部吼掉!”说完,带头吼了一声,吼声直破云霄。
白云暖也学着张易辰的样,张开双臂,对着空中大吼了几声,果真轻快不少。她倒在张易辰怀里,终于是舒心地笑了。
远处路旁,美善和钟离雪站着,远远地看着。
美善道:“阿雪,你说奇怪不奇怪,那宁医娘分明对绿萝的死有所怀疑,王妃为何在我们跟前只字不提呢?她是不打算追究了吗?”
“你想她如何追究?让你给绿萝抵命?王妃是个聪明人,她是有意放我们一马,美善,我们的目的是匡复家国,我们的仇人是皇帝,所以从今往后你不要再与王妃为难了,无论如何她对我们都有恩。”钟离雪正色道。
美善问:“那雍王呢?阿雪,你准备用什么态度对待雍王?兰屿得而复失,宜岫城覆没,我们再次无家可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雍王造成的,而白云暖是雍王的妻子,我们对她不能怀有仁善的心!”
钟离雪有些烦闷。但她却无法再同美善争论下去,因为侯伯勇和杰将军各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
“阿雪,美善,”侯伯勇热情唤道:“王爷说,让你们和王妃一起学骑马。”
美善和钟离雪都是马术高手,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装出菜鸟的模样来,面对两匹高头骏马全都佯装战战兢兢。
杰将军配合着演习道:“阿雪,美善,你们不要怕,王妃对马术一窍不通,但王爷适才教了她一会儿功夫,她便骑得很好了。”
这话再次击中美善软肋,她没好气地一把抢过杰将军手里的缰绳,踩了脚蹬,一下便翻身上了马。
侯伯勇有些发蒙。“美善,”他道,“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是个善骑的好手呢!”
美善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得好像你和我多熟悉似的。”
侯伯勇一怔,旋即憨厚地挠头笑了笑。他虽是王爷的亲信,南征北战,但王爷与王妃新婚燕尔,王妃身边的婢女他的确是并不熟络的。
侯伯勇怔忡间,美善已经一夹马肚,飞出了一丈远。
钟离雪看着美善冲动的模样,眉头拧得紧紧的,美善再这么下去,一定是要暴露身份的,这个一向稳妥周全的女子跟在自己身边十年未出差错,到底是什么促使她性情大变呢?
侯伯勇问杰将军道:“戚杰,我与美善不熟,你与她总是熟络的,她到底会不会骑马啊?”
杰将军当然只能回答:“不太会。”
“既然不太会,如此骑法,实在太过危险了。”侯伯勇说着翻身上马,急追美善而去。
杰将军还没回神,忽听得耳边钟离雪幽幽问道:“杰将军,你和美善之间到底怎么了?”
钟离雪突然称呼他“杰将军”,这令杰将军深深一怔,再回头时便对上钟离雪一双忧心忡忡的眸子,只听她道:“有生之年,我若不能匡复家国,若不能重建兰屿,那么我只剩了最后一个心愿,那便是看着你和美善完婚。我知道这十几年来,是我钟离家亏待了你们两个,所以我一直对你们两个都心怀愧疚……”
钟离雪的眼里有泪花闪烁,杰将军的眼里也泛起了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