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飞隐隐觉得有人走来,一抬头见是王丽枫,很是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拱手作揖,唤道:“表嫂!”
“表弟因何在此长吁短叹?”王丽枫的声音柔柔的,和煦的,若春风一般,响在耳边,分外令人舒服。
杨沐飞心下一颤,竟不由自主倾诉道:“我对阿暖表妹一向倾心,姨母也和我母亲说过愿意将阿暖表妹许配给我,可是姨父不知为何又要将阿暖表妹许配给鹿鸣,好叫人费解。”
王丽枫笑:“不管是我公公做的主,还是我婆婆做的主,你最紧要的,是要问问阿暖的心意。”
“表妹说她谁也不嫁。”杨沐飞委屈。
王丽枫看着杨沐飞很是小孩子气的神情,不禁觉得好笑,她拿帕子掩嘴,笑道:“表弟,你不要气馁,阿暖如此说,说明她的心意还没有定下来,表弟还是有机会的。”
杨沐飞有些困惑道:“婚姻大事,不是只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可了么?表嫂为何又要我去问阿暖的心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不是良配。”王丽枫说及此,表情便落寞下去。
杨沐飞见她神色落寞,也陪着沉默了许久。阳光袅袅地流淌在园子里,沉默得有些久了,杨沐飞忍不住问道:“表嫂,你嫁与表哥,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如果说不后悔,是不是连我自己都要不相信了。”王丽枫说着,向杨沐飞福了福身子,折身扶着南湘的手,径自离去。
杨沐飞看着王丽枫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
白云暖回到听雨轩,恰见白苹在回廊上晒太阳。
白云暖道:“苹姐姐,有一件事情你真的误会了。就是我和温大哥的婚事,我是拿那话骗章思颖的。”
白苹红着脸,并不敢看白云暖,“你与温公子之间是真是假,都无需向我解释呀!”
“说得也是哈!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你又不是温大哥的谁。”白云暖说着,拍了拍手,笑起来,很有些天真无邪的味道。
白苹的脸却更加红了。
※
章乃春终于从永定州回来了。一进章家大门,就接到章思颖的哭诉,说是白云暖和江怡茹一起拐走了温鹿鸣。章乃春当然不会听她胡诌,径自去找紫藤,紫藤方告知事情始末。
章乃春气道:“这个阿思,真的胡闹!”当即便要去白府把江怡茹接回来。
紫藤道:“表小姐在白家挺好的,且被白老爷收为义女,改名白苹,爷如果真为了表小姐好,就让她住在白家吧!省得回到章家来,不知咱们那位大小姐要如何作弄她呢!”
章乃春想想也是,便给白云暖修书,告知她自己在永定州数日打探到的消息。
白云暖从信鸽脚上解下那封信时,夜已深沉。
她坐在书案前,秉烛看那封信,信上的内容让她的眉头虬结成了大大的疙瘩。
原来,永定州的知府的确姓骆,且的确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妹。这骆氏已二十有四,属于老姑娘了,但是恁谁上门提亲她都不愿将就,她性格高洁,学富五车,看不上普通人家的子弟,只愿与书为伍。十多岁时便向往白家的那栋强金阁,奈何白玉书已有妻室,她嫁入白家无望,便甘心老死娘家。只因骆氏的父亲在世时曾给了她巨额财产作为陪嫁,所以她就算不出阁,也不是白吃娘家的,骆氏的哥哥,现任永定州知府骆子云便也不逼迫妹妹嫁人,于是便这么一日日耽搁了下来。
白云暖撼然地坐在书案前,心想:这个骆氏想嫁的到底是父亲,还是那栋强金阁?即便她嫁过来了又如何,女子与外姓不得登临强金阁,祖训不能破,她就算嫁过来了,也不过是站在芝阑馆的园子里,对着那栋藏书楼望洋兴叹罢了。
父亲和母亲到底知不知道有这个骆氏的存在?
章乃春能在永定州打听到的消息,看来也不是什么绝密之事,那么父亲母亲是否对这个女子有所耳闻呢?
骆氏的存在,对父亲母亲的婚姻,对母亲的生命安全都是一种威胁,她又该如何化解?
白云暖拿手捶了捶头,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看着母亲枉死。
白云暖起身,披了件披风,点了盏灯笼,没有喊绿萝和红玉,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听雨轩。
或许,她可以先去找真娘,了解一下父母对这个骆氏到底知道多少。
到了兰庭,园门还没有上锁,回廊的屋檐下悬着一盏盏灯笼,橘红的光在月色里暧昧不明。
白云暖熄了灯笼,放置在一根廊柱下,自己踏着月色悄悄走向真娘的房间。
远远的,便见真娘的屋内点着灯,窗上映着两个人影,低低的喁喁声细细传出。白云暖越走近,心里的滋味就越不好受。那窗上的人影像是个男子。这么晚,真娘的屋内怎么会有男子呢?
白云暖站在窗旁,好奇心驱使她拿手蘸了口水捅破了窗户纸。透过圆圆的小孔,白云暖向里看去,这一看,心若被刀子重重捅了一下。她猛抽一口凉气,浑身立时打起冷战。
竟是父亲!
白云暖拿手抚着胸口,使劲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想歪了,父亲这么晚之所以会出现在真娘的屋子里,是因为要向真娘了解母亲的病情,毕竟白日里的时候,父亲都在强金阁督工,对母亲总有疏忽。
“真娘,这一生委屈你了。”父亲的话幽幽地从窗子里飘了出来。
白云暖如被雷劈电击,但她立即又告诉自己:还是自己误会了,真娘是陪嫁丫鬟,照顾了母亲一世,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可不是受委屈了么?
白云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贴向窗上那个圆圆的小孔,这一回她看见父亲伸手将真娘落到额前的一缕发丝轻轻捋到耳后去,那动作那么细致入微,那么体贴暧昧,终是将她自己游说自己的所有理由都击了个
粉碎。而真娘看父亲的目光中分明含着万千情意。
白云暖一步步向后退去,摇着头,咬着唇,不让泪水冲出眼眶。这夜半的真相真令她无法相信,她情愿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白云暖忍着气,不敢大力呼吸,悄悄地沿着来路返回。走到廊柱下,拾起自己的灯笼,疾步出了芝阑馆,泪水如猛然拉开闸门的洪倾泻而出。
真娘,父亲……
父亲,真娘……
她终是在宝芳园内晕头转向地跑着,若一只无头苍蝇。
此刻她万千郁结与委屈,无处倾诉,却也不能为外人道也。
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温鹿鸣。他是趁着月色出来散步的,不料想竟然能遇见白云暖。
而白云暖再也顾不得其他,投进他怀里,匍匐于他胸前,嘤嘤哭泣起来。
温鹿鸣有些懵,他低头看着白云暖因哭泣而剧烈抖动的身子,终于伸出手,将她环进了自己怀中。
※
次日,真娘一大早给白姜氏送饭送药的时候,却见白云暖早早地就呆在白姜氏的屋里,她笑道:“哟,小姐怎么这么早?”
白云暖冷眼瞅着真娘,只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整个人如一枝怒放的海棠。只有被爱情滋润的女子才能绽放这样的风情。而真娘,一直是这样美丽的,也不知道她与父亲之间是何时开始的,这段奸情到底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藏了多久。
昨夜她才想到,即便是前世自己亦是被真娘误导,认为母亲的死是因为父亲要娶骆氏进门所以痛下杀手,以至于自己恨了继母一世。母亲死时的确是中毒而亡,可是下毒之人未必就一定是父亲。日日伺候母亲左右的人是真娘,真娘也是可能行凶的嫌疑犯。原以为毒死了母亲,自己就能取而代之,孰料,父亲竟娶了骆氏。
此刻,白云暖看真娘的目光含了许多恨意。
真娘被盯得发毛,便笑着对白姜氏道:“小姐今儿是怎么了?如疯魔了一般,这样瞅着我看。”
“你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何怕我瞅着你?再说心下的肮脏岂是肉眼能够看出来的?”白云暖不咸不淡的话叫真娘听着很是不舒服。
白云暖却不管她,径自接了她手中的托盘,放到床前几上,亲自喂白姜氏吃饭和吃药。
真娘道:“小姐,还是真娘来吧!夫人这病是要传染的,若小姐过了病气……”
白云暖回头睃了她一眼,冷笑道:“真娘要是害怕母亲的病气会传染给你,你大可避开,你伺候了母亲一辈子,也是委曲你了。”
真娘一怔,白云暖今天说话间总是阴阳怪气,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姜氏笑着安抚真娘道:“这孩子只怕是早上起床气还没散去,你莫与她计较。”
真娘很有些可怜兮兮道:“真娘只是奴才,哪有和主子置气的道理?”
白云暖一边喂白姜氏喝粥,一边道:“听你这话,想来你也是个明理的人,既然知道自己是奴才,日后还请真娘守好自己的本分。”
“阿暖,不可这样和真娘说话,真娘虽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可母亲拿她当好姐妹,阿暖你也应当尊重真娘如尊重姨母……”白姜氏颇有些怪责地看着白云暖。
白云暖笑道:“母亲,阿暖的姨母在别苑里住着呢!母亲,阿暖有些话想和母亲单独说。”
真娘听及此,便识相地福了福身子,道:“如此,真娘就不打搅夫人和小姐说私房话了。真娘告退。”
白姜氏点了点头,真娘便退出去了。
真娘一走,白姜氏便睃着白云暖道:“你今天阴阳怪气的,真娘到底哪里惹着你了?”
白云暖看着母亲憔悴的病容,张口欲言,终是止住了。她哪里能告诉母亲真相呢?丈夫与自己最信任的人都背叛了她,这对她的病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许多时候,不知情是最大的幸福。
“没有,阿暖就是起床气还没散,发了发小姐脾气,真娘一向疼我,她是不会同我计较的。”白云暖冲白姜氏调皮地笑了笑。
白姜氏道:“她是不会同你计较,只是她为你母亲我操劳一世,青春虚度,如果将来母亲不在了,你可要善待她。”
“呸呸呸,”白云暖忙啐了几口口水,“母亲胡说什么呢?你的身子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刘郎中说,母亲你只要按时服药,假以时日,病魔自然退散,母亲只管放宽心就是。”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现在看起来是风平浪静了,可不知何时又会突然爆发出来。如若母亲能撑到阿暖嫁人的时候便也心满意足了。”白姜氏憔悴的病容上绽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就若雨后残阳,分外动人。
白云暖放下粥碗,投入白姜氏的怀抱,心酸地唤道:“母亲,娘……”
泪水瞬间就迷湿了眼眶。
白姜氏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发丝,一边道:“你啊,日后还是少往母亲房里跑,母亲这病是会传染的。”
白云暖摇头,“刘郎中说了,只要预防得好,饮食不在一处,是不会的。阿暖自有分寸,母亲不必替阿暖担心。”
白云暖说着,抬起头看着白姜氏,沉吟了许久,终于问道:“母亲,可知道永定州骆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