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百官重新上朝议事,祁景也继续在皇上面前当差。
从年后进宫第一天开始,祁景就盼着皇上尽快召见荣征,或是荣征主动过来辞行。
荣征派人查过祁景,殊不知祁景也查了他。除了荣征从军前在许家的经历因当初他默默无闻没有几人知晓,他在江家下人口中又打听不到,祁景几乎把所有与荣征有关的事都打听清楚了,知道荣征每次回京在京逗留不会超过一月,基本上上元节一过他就匆匆回西北。现在祁景就盼着荣征快点回去,他宁可白天见不到未婚妻,也比看见荣征百般讨好她好受。
可惜荣征这次一点都不想走,更难得这两年西北平静地不能再平静,给了他稍微懈怠一下的机会。
在祁景的盼望中,荣征进宫了,明帝在御书房见了他。见荣征一副神秘兮兮仿佛有大事要跟他商量的样子,明帝立即想到是不是胡人又不老实了或朝中出了内奸等等,赶紧把里面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因此,等听完荣征说什么他难得有了个干女儿想在京留到女儿出嫁时,明帝好一会儿没能开口。
“皇上,臣一个人过得真的苦啊!当年定亲的姑娘跑得没有踪影,偏偏臣除了她看不上别人,这么多年都只能自己住一座空荡荡的将军府,眼下好不容易在许攸那儿认了个合眼缘的干女儿,转眼又要被祁景那小子娶回家了!皇上您就成全臣这点爱女心意吧,臣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了,真的想多体会儿几日当爹的感觉。”荣征声情并茂,差点酣然泪下。
“许攸女儿到底有多好,竟让你们一老一少两个大男人失态到这样?”平复后,明帝好奇地问道。荣征对朝廷再忠心不过,在外镇守那么多年,左右现在西北没有战事,别说半年,一年他也答应。
荣征心中警铃大作,咳了咳道:“皇上,臣的干女儿当然好,可她已经跟祁景定亲了,皇上你……”
“荒唐,朕是那种人?”明帝佯怒,随即君臣相视,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明帝招招手,示意荣征坐到近前,思忖道:“朕观祁景是个将才,但这小子一会儿表现的沉稳坚毅一会儿又有些憨傻,倒让朕不太放心。去年他说想要外放,朕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他派到你那边去,既然是你干女婿,你就好好带带他吧,过两年再给朕培养个大将军出来。”
他不提荣征也想求这个呢,此时听了立即保证道:“皇上放心,臣定会好好收……全心栽培那小子。不过皇上,如今祁景嫌我这个岳父碍眼跟我不对付,所以这事您还是暂且不要让他知道吧,当然,祁景肯定不敢抗旨,可臣就怕他来找我麻烦,等他们成亲了,皇上一道旨意下去,出发在即,他只得乖乖跟臣走。”
明帝看着他笑,“有了女儿就是不一样,朕终于在你身上感受到人情味儿了,以前都是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句废话都不说,现在都会跟一个小辈耍心眼了。”
荣征尴尬地挠了挠头。
明帝心生感慨,挥手道:“去吧,朕会为你办妥的。”
荣征谢恩离去。
次日,明帝下旨到将军府,称平西将军征战多年身体有损,特赐在京修养半年。
祁景听说后冷笑。半年,正好赶上她出嫁,荣征还真是有办法啊!
可惜他生气也没用,未婚妻莫名亲近这个干爹,荣征又惯会讨好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两个人身体间的距离,其他的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谁让那是许家不是他家?祁景现在只能期待成亲后带她走得远远的,明帝那么器重他,他求一个离荣征远的地方应该不难。
因为这个消息,祁景回府时脸色很难看,不是平常那种冷漠,而是阴森森的。但不管心情多不好,他还是朝两位老人的院子走去了。离京在即,知道两位老人心中不舍,每次从宫中回来,祁景都会尽量陪陪两位老人家,特别是祁老太太,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不说话,听祖父祖母各种唠唠叨叨。
到了院门口,迎面撞见祁恒走出来。
“大哥回来了,快进去吧,刚刚祖母还念叨你今天回来地晚了。”祁恒笑着跟他打招呼。
祁景点点头算是回应。
祁恒习以为常,目送祁景进去后朝父母院子走去,母亲找他,不知何事。
“二少爷来了,姑娘在陪夫人说话呢。”
祁恒“嗯”了声,直接挑开帘子跨了进去,抬头就见妹妹跟母亲正坐在窗边说话。黄昏余晖漫进来,为两人身上披了一层柔光,十二岁的妹妹偏头笑看他,已经有了几分大姑娘样子,母亲则依然端庄秀丽,看着他的眼神有温柔有自豪。
气氛恬静温馨。
“娘,你找我有事?”祁恒摸摸妹妹脑袋,笑着问道。
“娘有大事要跟二哥说呢,二哥快坐下!”祁薇快嘴道,说完起身,将祁恒按到椅子上,她嘿嘿笑着出去了。
大事?最近家里跟他有关的大事,就只有他的婚事了……
祁恒心中不安,面上却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疑惑地看向母亲。
儿子大了,自当谈婚论嫁,萧氏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阿恒,你觉得你表妹如何?”
“娘问哪个表妹?”祁恒问得平静自然,将萧家那边所有表妹都想了一遍。
萧氏笑他:“自然是你萧蓉表妹。阿恒,你今年十六,该谈婚事了,那么多想跟咱家结亲的人家,我跟你父亲都觉得你表妹不错,你们两个又是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你若满意,咱们两家就先交换庚帖,等忙完你大哥婚事后再定亲。”
眼前浮现萧蓉明媚笑脸,祁恒苦笑,表妹确实好,但他从来没有动过旁的心思。
“娘,我对表妹只有兄妹之情,况且我现在只想读书考功名,不想因婚事分心,等我……”
明显的拒绝。
萧氏皱眉,盯着儿子道:“什么考功名?你现在已经是举人了,有你祖父亲自指点你,下届会试考个进士没问题。至于你跟你表妹,成亲后相处下来自然会有感情。阿恒,娘跟你说,你表妹年纪到了,若咱们家不抓紧,你二舅极有可能把她说给……”
“那正好,让二舅为表妹挑一个喜欢她的人吧,我对表妹真的无意。”祁恒起身道。
“站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你跟你表妹这样成亲前就见过面的,根本不多,那些人谈什么感情?难道他们都不成亲了?阿恒,娘看上你表妹,一是她人品好端庄贤惠,二是两家互相扶持亲上加亲,对你将来大有裨益,你别意气用事。”
“我的前途我会自己挣,不用靠旁人帮忙。”祁恒背对母亲道。
萧氏笑了,走到儿子身前,正色问他:“你自己挣,你拿什么挣?就算你考上状元,也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如果只靠你自己,你觉得你需要多久才能爬上去?别人不说,就说你父亲,他同届那个状元现在只是个五品礼部郎中,而你父亲从一个探花到三十几岁就当上三品大员,这样的人朝中有几个?阿恒,你已经懂事了,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你父亲能有今日成就,除了他有真才实学,跟你外祖父的扶持也有很大关系!”
祁恒回视母亲,缓缓道:“我只想靠我自己,升地慢一些也无所谓。”
“你说的轻松,如果你只是个普通进士,这样做也无可厚非。”萧氏将儿子按回椅子上,淳淳教导:“阿恒,在娘心里,你自然是最好的,但你想想,若你真的靠自己慢慢熬,外人会不会拿你跟你大哥比?你大哥只比你长一岁,现在已经是四品侍卫,娘听你父亲的意思,今年他外调时皇上多半会给他个三品官。十七岁,三品,跟你父亲一样。阿恒,有你父亲和大哥在前,你问问自己,你真能心平气和地慢慢升,真能受得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吗?”
祁恒垂眸,沉默良久才道:“娘,你说的我都懂,可我真不想靠姻亲为自己谋前程。娘你放心,儿子会努力,即便不能像大哥那样出色,也会努力上进,不让你跟父亲失望。”
他说得再好听,萧氏都无法理解,这样明显一举多得的婚事,她不信她这个聪明懂事的儿子判断不出利弊,若外甥女不招人喜欢也就算了,可儿子分明很照顾他表妹啊,两人也谈得来……萧氏越想越不解,不知怎得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脱口问道:“阿恒,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思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
祁恒眼皮一跳。
萧氏越发肯定了,想了想,尽量平静地道:“是哪家的姑娘?傻孩子,有喜欢的为何不早说,若是合适,娘不会反对的。”
祁恒胸口各种情绪交汇,快要喘不过气,索性跪到母亲身前全都说了:“娘,儿子心里是有了人,早就有了,我喜欢筱筱,希望娘能成全我!”
“筱筱,哪个筱筱?”萧氏震惊地忘了扶起儿子,喃喃问道,努力回想自己见过的各府姑娘们。
母亲都不记得她了……
祁恒心沉了下去,却只能压下心中为她生出的委屈,低声解释道:“娘你见过她的,祖母住在东湖镇时不是很喜欢两个姑娘吗,其中一个是阿锦,一个就是筱筱,娘你也夸过她……”
“那个商家女儿?”萧氏恍然大悟,随即一口否决:“不行,你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个商家女!阿恒,你将来是要走仕途的,你的妻子也要帮你出门走动,如果知道她是商家女出身,没有官家夫人会愿意跟她打交道,连带你都会被同僚耻笑!阿恒,娘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娘是不愿意约束你,但该守的规矩一条都不能差,你想娶她,门都没有,我不答应,你父亲也不会答应!”
“娘,筱筱她……”
“她就是仙女下凡也不行,长得比她好身份比她高的人比比皆是,就算你看不上你表妹,我也不会让你娶她进门!阿恒,娘向来对你们兄弟二人很放心,特别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你别让娘失望。”
母亲的手搭在他肩头,明明那么轻,祁恒却觉得有千钧重,压得他头都抬不起来,痛苦地求她:“可我只喜欢筱筱,娘,你就成全儿子一番心意吧,我喜欢她,早就喜欢……”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会同意的。阿恒,我跟你父亲都赞成你娶你表妹,提前告诉你,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可你如此不懂事,只好由我跟你父亲替你做主了。你若真懂事,就趁这几天好好想想,到底是你那少不更事时的感情重要,还是将来的官场前途更重要。娘不管你得到什么结果,还是那句话,你想娶崔筱,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娘不要这个家,否则若你没有好的理由说服我,三日后我便去跟你二舅母提,定下你跟你表妹的婚事。好了,你回去吧。”
“娘……”
“阿恒,你虽是咱们家的次子,却是我跟你父亲最看重的儿子,娘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还有,你表妹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她。”萧氏心神疲惫,说完这几句话便去内室了,徒留祁恒跪在窗前,跪到天色渐暗。
三日后,祁家萧家为子女交换了庚帖。
许锦是在吃饭时从母亲口中听说的,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祁恒,祁恒答应娶萧姐姐了?”
江氏点点头,她并不知道孩子们的事,反倒觉得祁恒跟萧蓉不错。
许锦失魂落魄地回了屋,翻出这两年崔筱回她的信。
每一封,最后一句都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很好,勿念。”
许锦对着信哭。
崔筱写这几个字时,到底有多想祁恒?是淡了,还是始终未变?
可笑她之前还同情祁恒,觉得他写了那么多字只换来这五个字很是可怜,现在想想,写那么多字,每个月都写,就是喜欢吗?
怎么会呢,写信多简单啊,就跟那些她曾经帮忙转达的承诺一样,不费任何力气就做完了。
这就是祁恒信誓旦旦的喜欢。
她是傻了才会相信他,才会为崔筱高兴遇到这样一个人。
许锦气得胸口发堵,又为崔筱心疼地不行,只盼崔筱没有她这么傻,那样多少会好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