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庭广众之下,慕林毕竟也是大元国的公主,若是只会大吼大叫或是对贺莲房恶言相向,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她不顾自己此刻正在跳舞,在往后退的时候,裙摆挡住双脚,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明显摔得不轻,贺莲房看见慕林的眼底迅速流出两行眼泪,但她仍然咬牙强忍着,像是不敢声张,又像是在忌讳着什么。
慕林是大元国人,贺莲房却是大颂国人,两人本就站在对立面上,对于大元国的人来说,即便这不是贺莲房的错,他们也会认为是贺莲房动了什么手脚!他们大元国的女子,素来个个光明正大,不像是大颂的女子,阴险狡诈,看似温婉,实则最是心思歹毒!所以当他们一看到慕林公主倒在地上,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正望着面前的贺莲房,而贺莲房却神情平淡,嘴角的那抹笑容也十分玩味。大元国的臣子们愤怒了!他们觉得贺莲房这是故意在给他们下马威!
这女子何等的嚣张!如今踩在他们大元的土地上,竟然还敢对他们的公主下毒手!
慕林吸了吸鼻子,一张俏脸因为脚踝处的痛苦变得苍白如纸:“好痛……”嘴上呢喃着好痛,眼睛却是看着青王的,似乎在等待他说点什么。
贺莲房也算是涨了见识。她微微扬起眉,平时都是她算计旁人,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来算计她。
她向来面相和善,喜怒不形于色,不了解她的人,当真就以为她是个善良的无可救药的人,是以多年下来,竟无人知晓她的手段,嫁了青王之后更是被照料的无微不至。在大颂,她已经登上了顶峰,根本没人敢在她面前耍什么心眼子,任何障碍和麻烦,都在靠近她之前就被青王解决掉了。自打聂家倒台后,她过了很长一段舒心安稳的日子,没想到如今竟有人欺到她头上来!当真是不知死活,莫不成还以为她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慕林!”敏敏公主见慕林公主倒地,瞬间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都从台阶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慕林身边,将她给扶了起来。慕林面上仍然戴着柔和的面具,心里却把这个坏她好事的妹妹给臭骂了一通,她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扶她!
所有人都认为是贺莲房将慕林公主绊倒的。毕竟慕林公主心仪青王,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而贺莲房作为青王妃,必然不乐意,慕林公主的裙摆那样长,刚好就卡在她与青王之间,这不是青王妃干的,还能是谁?!
然而贺莲房却丝毫没有关怀或是道歉的意思,依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嚣张的态度让大元的臣子们群情沸腾!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在他们大元的境内,这青王妃如此跋扈,哪里是来议和的样子?怕是他们大颂,根本就没有这议和的心吧?!
于是有人率先发难:“青王妃,慕林公主虽然只是个孩子,却跳得一曲好舞,如今因为您崴了脚,难道青王妃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言下之意,是已经将慕林崴脚的罪魁祸首当做是贺莲房了。
没待贺莲房回话,青王便冷漠地看了过去:“学艺不精,何必献丑。”
这八个字可说的一点都不客气,贺莲房心想,果然,他们家王爷,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呀!
“你!”那名臣子明显怒了,可他不敢针对青王,只好将矛头对准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贺莲房,“青王妃,这就是你们大颂人的礼数吗?慕林公主不过是心仪青王爷,有心求爱而已,青王妃若是看不过去,只大声说出来也就是了,何必在这暗下绊子害人,哪里有泱泱大国的风范!”
上升到了大颂的声誉,贺莲房自然不能再作壁上观。她抬眼望向那名义愤填膺的大臣,不卑不亢道:“大颂女子,讲究的是一个三从四德,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本宫更是自小便被教导要宽容大度,方有持家主母的样子。若是王爷喜欢,本宫自会为他选择喜爱的女子开枝散叶,又何来阁下所说暗中害人之举呢?此等龌龊之事,本宫不屑于做。”她慢慢地看向慕林,笑容显得格外意味深长,“也是本宫的过错,没看得出这献舞之人竟是大元的公主,本宫在这里给公主赔不是了。”
在场的大元人表情顿时都变了,是呀,他们堂堂大国的公主,竟然在宴会上对着邻国王爷献媚勾引,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不觉得什么,可当贺莲房将话挑开之后,大元人终于都感到了羞耻!看看人家大颂国侍女,都比他们国家的公主来的端庄!
慕林也没想到贺莲房竟不是个好拿捏的,原本她见贺莲房年纪小,容貌又生得脱俗,青王更是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所以便将她当做了自己那些好算计的妹妹,却没想到这青王妃竟是个带刺儿的!好在她也能识时务,见这招是不管用了,也就不再坚持,而是笑道:“多谢王妃关怀,的确是我不小心,这才丢了丑,还望王爷和王妃莫要笑话我呀!”
她噘着粉嘟嘟的小嘴儿,因为羞赧显得面若桃花,娇羞的模样能令男子痴迷。青王却只是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慕林顿时气结,这人竟毫无一丝爱慕她的意思!到底是年纪小,心底不快,面上也是掩不住的,好在敏敏公主及时打了圆场:“好了好了,慕林你还是赶紧起来让大夫给你看看吧,瞧你这脚,都肿了!”说着,命侍女过来,将慕林搀了下去,而后不好意思地对贺莲房笑笑:“王妃娘娘,你可别见怪呀,我这位姐姐,素来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替她赔礼了。”
贺莲房微笑:“公主言重了,慕林公主做的事,怎么能怪敏敏公主呢?”
敏敏公主笑了一下,跟贺莲房打了招呼,就又迅速回到祭国师的身边了。隔得不远的距离,贺莲房看见她天真活泼地与祭国师攀谈,然而祭国师似乎并没有多大热忱。两人的相处情况,就像是十六皇子与贺茉回——当然,是反过来的那种。
不明白祭国师这种看上去阴沉沉很难亲近的人有什么好的,能让开朗可爱的敏敏公主那样喜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像她,喜欢的不也是冷着张脸就能把人冻死的青王么!而她很庆幸,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看见他冷漠面具下,能够溺死人的温柔。
青王也注意到了贺莲房正在看自己,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她却只笑,并不说话。
这场洗尘宴持续了很久,最后贺莲房都已经昏昏欲睡了才结束。大元的礼节和习俗跟大颂都大不相同,如果不是在紧要关头,贺莲房觉得,能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贺莲房困得眼皮子都撑不开了。她是个作息非常规律的人,如今这个点距她就寝的时间太长了,所以还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睡得迷迷糊糊,好在青王也不嫌累,全程抱着她,并且放慢了速度,让她即使在马车上也睡得很安稳。就连睡前的洗漱,都是由青王完成的。
热布巾擦过脸后,贺莲房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努力想要睁大迷蒙的睡眼,奈何触目所及一片昏黄,床幔被放了下来,只隐约看到外头有个人影在走动。“夙郎……”
青王何等耳力,听见贺莲房在唤他,便草草解决完了自己的洗漱,脱掉鞋袜钻进了帐子里。刚一躺下,佳人便轻车熟路地拱进他怀中,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贺莲房乌黑的长发,见她明明已经很疲乏却还是强撑着的模样,觉得十分讨人疼,便低头亲了一口。
有些时候,青王的确是将贺莲房当做一个小辈看的——只是这个小辈让他除了欣赏和喜爱之外,还多了疼惜和欲望。平日里她表现的那么睿智独立,往往让青王忽略了她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事实。惟独在这种时候,抛却一切伪装,真实的她,可爱的犹如一个孩子。方才宴会之上,那名大元的臣子说那什么慕林公主是个孩子,可他怀里的小妻子比那慕林公主,恐怕也大不到哪里去呀!
“苦了你了。”做我的妻子,要承受那么多压力。
模糊间,贺莲房似乎听见了青王跟自己说了什么,奈何她实在是太困,所以没怎么听清。只是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一双强健的手充满保护欲的揽在自己腰间,这让贺莲房无比安心。她从没有这么安心过,做鬼的时候,日夜被愧疚和仇恨煎熬,重活一世,又经常没日没夜的做噩梦,惟独在青王身边,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她真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过去。即使不知道能够陪他多久,不知道自己这条命会不会有被收走的一天,贺莲房都不希望有任何的遗憾出现。好在如今回儿已经寻得了好归宿,潜儿也有了出息,他们都能自保了,即便她最后不得已离去,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不必再绷得那么紧了。
只是……仍然会舍不得的呀!
舍不得离开抱着她的这个男人,舍不得忘掉一切,舍不得把共同经历的过的时间都抛之脑后。这段时间里,贺莲房越来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生命就快要走到尽头了一般。就像是这样的困意……以前即便再困,她也不会睡成这个样子的,竟连自控都难以做到。
她忍不住害怕,会不会有一天,就这样睡了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也是她为何坚持要与青王一同出使大元的原因,她真怕等不到他回去,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同他分开。
假设有一天,这条被上天眷顾的命走到了尽头,现在,就在她还拥有他,在他们还没分离的现在,让她沉溺于这幸福中,不要失去。
青王突然觉得胸口有几分湿濡,他用手指抹了一下,发现贺莲房竟然哭了。他的小妻子脾气最是倔强,甚少掉泪,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在睡梦中都要流泪呢?
温柔地拭去贺莲房眼角泪痕,青王端详着她熟睡的脸,只见那纤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每抖一下,便有一滴泪流出。她到底怎么了?“阿房,阿房?”
唤了几声,贺莲房却没有回应。
青王犹豫了片刻,到底没舍得将她吵醒。
第二日一早,青王早已醒了,贺莲房却仍是沉睡。青王沉吟地望着怀里的妻子,暗忖:这些日子,她是不是有些过于贪睡了?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总是天刚亮便起床,然后读书抚琴,十分刻苦,可现在,她总是犯困。
莫非是有了身孕?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青王便有些兴奋。他连忙召了随行带的太医给贺莲房诊断,可得到的结果却令他有些失望——贺莲房并没有怀孕,她只是精神不好,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从气候温暖的燕凉突到寒冷的大都,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她有些水土不服。
得知贺莲房没有怀孕的同时,青王除了失落,还有一丝丝的窃喜。祁氏皇族大多老来得子,那么,阿房没有怀孕,是不是就证明他还不是那么的老?
贺莲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惊觉自己又睡了这么久,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突的跳,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青王走进来,见她醒了,露出一抹笑容来:“可是腹中饥饿?”
贺莲房摸了摸肚子,点了下头。
用早膳的时候,青王特意叮嘱她要好好休息,说太医诊断她水土不服,所以才会多多睡觉。贺莲房被这个解释小小的安慰了一下,若这是真的,她也就无需来担忧越睡越久的问题了。
早膳还没用完,天璇便一脸严肃的出现在夫妻二人面前。
天璇性子沉稳,主子们用膳的时候,她是决计不会打扰的。现在她却突然出现,必然是有什么事发生。
“何事?”青王问。
天璇呈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那木盒上雕刻精致,散发出阵阵幽香,最神奇的是,那盒子上竟没有缝,也没有可以打开的口!
贺莲房惊得站了起来,“这东西哪里来的?”
“方才奴婢出府,一个小孩送来的。奴婢问过了,他说是一位穿白衣服,长得很好看,一笑起来跟神仙似的大哥哥请他帮的忙,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跟一串糖葫芦。”天璇的表情很严肃。“王妃,是聂靖!”
嗜穿白衣,生得好看,笑而使人忘俗,至少在贺莲房的记忆里,只有聂靖一人配得上。她示意天璇将木盒拿过来,盯着看了片刻,道,“打开吧。”
天璇抽出软剑,将盒子劈成了数瓣,却小心地没有伤到里面的东西。
那里面是一朵十分洁白美丽的莲花。此刻,正热烈怒放,吐露芬芳,一看便是极其名贵的品种。
聂靖在以这种方式跟贺莲房打招呼,就好像是在说:你来啦,我已经等你很久啦。
贺莲房的脸色很难看,她一看到这莲花,便想起先前聂楚派人送来的礼物,虽然没有证据表明的确是聂楚经的手,但除了他之外,再也不会有旁人知道上官氏与她之间的矛盾了。“这样看来,聂靖早就与聂三聂五取得了联系,并且聂三聂五都很听他的话。”那人的说服力有多强,贺莲房虽然没亲身感受过,却也知道的差不多。连信阳候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聂家其他两人呢?怕是被聂靖玩弄于鼓掌之间,都不知道为什么吧?
“并且,他们此刻都在大都。”青王的沉声道。“阿房,从此刻起,你不许离开我一步。”但凡有聂靖那个疯子在的地方,小妻子的危险都特别大。尽管没见过那个鬼才聂靖,但青王从不小看敌人。
一听青王的口气,贺莲房就知道他是认真的,她即使抗议,他也不会改主意的那种认真。这时候跟青王争是没用的,所以她很乖的点了点头。青王见她这样听话,微微一笑,对天璇道,“命人去查,从呼浩身上着手。”
天璇领命而去。青王回头看见贺莲房没有笑容的小脸,心疼地把她拉到怀里,安慰道:“有我在,别担心。”
“……我在想,这次议和,不会是场鸿门宴吧?”
“即便是鸿门宴,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他亲了她的红唇一口,“怎么说我也比那聂靖痴长几岁,难道你觉得他比我厉害?”
贺莲房莞尔:“他自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那便是了。咱们快些解决完议和的问题,随后,便回去大颂,将身上的差使都给卸了,然后游山玩水去。”
贺莲房闻言,面上露出向往之色,此番出使大元,虽然也算是出门,但毕竟身边有那么多人跟着,做什么都被人看在眼里,所以她一直想有一次只有他们两人的出门,其他任何多余的人都不要。“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
贺莲房顿时露出笑容来。
那边,呼浩——也就是信阳候府的第三子聂楚,正愤怒地对着一个坐在主位之上,身着白袍的俊美男子咆哮:“你可是疯魔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你竟也要与那贺莲房接触?咱们聂家满门尽皆毁在他们夫妻手上,你不寻思着报仇,反倒还对贺莲房抱有非分之想?!”他怒不可遏地低吼。“你可真是没救了!他日九泉之下,我倒要看你有何脸面去见父亲二哥还有聘婷!”
神仙般的男子只是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我做事自有分寸,不劳你费心。”
聂楚气得只差没咬掉对方一块肉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靖儿,你是不是疯了?那贺莲房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费心?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明哲保身韬光养晦才在最重要的,你还想不想报仇了?!”
报仇?
他可从来没想过。
为那些根本不在乎的人报仇,有什么意义呢?对他来说,能讨贺莲房欢颜一笑,比什么都重要呀!“自然是想。”
“那你就给我振作一些,有骨气些,不要与贺莲房接触!”聂楚仍旧止不住的吼,完全没把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弟弟看在眼里。对于为何父亲跟妹妹没能逃脱,聂靖却能逃脱的原因……聂楚认为,不过是聂靖运气好些罢了。“今日你送莲花给她,她必定知道你就在大都,若是青王奏请汗王,全程搜查,我看你怎么办!”
聂靖悠然一笑:“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不会这么做。”有唐清欢的事情在前,他那莲儿决不会轻易放过他,她会亲自找到他,然后将他绳之以法,令他付出代价……只可惜,他是个天生凉薄的人,对于唐清欢的事情,可真是半点愧疚也没有呢!
聂楚被聂靖这态度给气得头顶冒烟,他瞪着弟弟良久,见他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泄气道:“无论如何,你都给我注意一点,千万不可坏了国师大人的事!”
国师大人?聂靖想起那个总是戴着一副金色面具,眼神阴鸷的男人,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有青王在,他可不认为国师的计谋能顺利施展。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弱点,国师自然也不例外。只要他身边那个叫蛾姑的婢女不死,他就永远无法成事。拘泥于儿女情长,又想要江山社稷,这鱼与熊掌,是决计不可能兼得的。“如今国师大人是我们聂家的主子,我怎么会坏主子的事呢?”
聂楚怀疑地盯着聂靖看了好一会儿,也无法确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半晌,悻悻然道:“不管怎么样,青王跟贺莲房在的这段日子里,你都给我收敛一点,不要与他们过于接近,若是让国师大人扑了空,我看你如何交代!”
聂靖依旧懒洋洋地望着兄长,意味深长地问道:“三哥,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救走,又是谁给你今天这个身份地位的?”
是他,而不是那位被聂楚口口声声叫着的“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