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房自然也注意到了贺红妆竭力表现的平静却仍然无法掩饰嫉妒的视线。突然间,她起了顽皮之心,于是故意将脸凑近青王,然后作势要亲他的脸。这样的行为,即使是夫妻,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些不成体统,当然,贺莲房并没有真的亲上去,她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可张灵芝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众人意料。因为她眼睁睁看着贺莲房与青王越看越近,然后猛然道:“表妹!”
内心深处,张灵芝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激动。即使她真的很激动,也不应该表现出来,因为那样的话,只会让贺莲房得知自己的脆弱。可她忍不住……只要一看到贺莲房与青王亲近,她的心底就会涌出一股奇怪的情绪来。这种奇怪的情绪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只想要分开他们……“啊……不、不,我、我是说……王妃、王妃……”张灵芝干干的笑,半晌,那笑容僵在了脸上,但她仍然不肯露怯,努力表现的很正常,正常的像是个关心表妹的好表姐:“虽说这里是大学士府,可毕竟也是光天化日,你与王爷如此亲近,若是被人瞧见了,怕是要说闲话的。”
贺莲房眨眨眼,佯作不解地问:“怎么会呢?我与王爷是夫妻,这里又是贺家,怎么会有人要说我们闲话呢?”
张灵芝窒了一窒,半晌,不再言语,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止不住要朝青王身上瞄。青王被她看得厌烦,便冷漠地回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把个张灵芝看得险些神魂颠倒,她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会这样英俊出色的男子,她禁不住要恨自己,为何当初那么急呢?若是能等到王爷出现,她也就不必急着去攀附其他人了呀!想到这里,她便不由得恨上了贺莲房,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局面,都是贺莲房的错,谁叫她要抢走自己喜欢的男人?!
一看张灵芝这表情,就知道她心底在想些什么,她实在是不是个聪明的女子,即使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她也依旧没什么长进。
贺茉回淡淡地道:“灵芝表姐,你该回客院去了,姐夫可是贺家的贵客,你莫要冲撞了。瞧瞧你今日这一身白,未免太过晦气些。”家中又无人逝世,好端端地,穿个一身白做什么?学大姐也学的像些吧,画虎不成反类犬。
张灵芝被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朝贺莲房看了一眼,意思是:贺莲房这不也穿着白衣服吗?
可惜没人搭理她,众人也不愿意将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张灵芝身上。于是很快地,他们便从张灵芝身边路过,贺茉回还不忘吩咐一个经过的小丫鬟,让她务必将表小姐“好端端”的送回客院去。张灵芝本不想去——她还没有看够青王那俊美无俦的容颜呢!可惜哪里容得她挑挑拣拣,很快地,她便被带走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灵芝就吃了这个哑巴亏,谁叫她现在衣食住行都是贺家在供应呢?不过她相信,她不会一直这个样子的!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有朝一日,她必定会过得比贺莲房姐妹俩还要好!她有这个信心!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错误,而错误是可以被改正的!
只是张灵芝心里,仍然想着青王。她最希望的就是贺莲房能够与青王分开,然后让自己趁虚而入……若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即使自己得不到与贺莲房同样的地位,只得到青王的话,她也可以满足了!
张灵芝离开后,贺兰潜嗤笑一声,道:“也不知怎地,咱们贺家单爱招些奇葩的亲戚来。”不然就是些包藏祸心的坏人,如同上官氏母女。有时候贺兰潜都觉得很奇怪,靖国公府世代忠良,自是不必多说,贺世家亦是百年望族,曾几何时,会有这些不长眼的水蛭给盯上?按理说好人都应该长命百岁,可贺兰潜觉得,自家遇到极品的几率实在是太大了点!
想到这里,他便唉声叹气,这张家人的确不适合再在大学士府住下去了,他们一家人贪得无厌,没有消停的时候,他也怕哪一天醒过来,身边躺着个没穿衣服的张家小姐……要他娶她们中的一个,还不如直接将他杀了呢!
如今贺兰潜也是弱冠之年了,偶尔他也会想,自己以后的妻子要是什么样的人呢?容貌倒是不一定得如大姐二姐那样美丽,只要五官端正就好了,但是得有才情,琴棋书画最好都要通,而且不能笨,有贺莲房这样的姐姐,贺兰潜觉得,自己恐怕是没办法接受脑子太过简单的另一半的。他希望未来的妻子能够与自己并肩,而不是总走在自己身后。
同样的,贺兰潜也会如外祖父对外祖母、大舅舅对大舅母、青王姐夫对大姐那样,一生一世都只有妻子一个人,决不另娶或是纳妾。
说到要解决掉张家人,贺茉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并不是大发善心才将张家人留在大学士府没赶出去,只是这毕竟是祖母徐氏带进来的,又亲自开口说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什么话都能摊开来好好说。再加上如今徐氏瘫痪在床,若是此刻将张家人赶出去,怕是要得个苛刻亲戚的恶名。贺茉回自己倒不怎么在乎名声,但她还要顾及靖国公府跟大学士府的百年声誉。再加上大姐如今是青王妃,她算是大姐一手带大的,若是做事不够宽容大度,对大姐的名节也有损毁。这样的话,日后潜儿若是要成家,又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进来呢?有两个恶姐姐在头上压着,任是谁都不会感到开心的。
既然不能明着说,暗地里来也是可以的。贺茉回从贺莲房那里借来玉衡跟天枢后,便请玉衡为姚黄易容,将其打扮成贺红妆的样子,然后故意让其多多在张员外面前出现——当然,这种出现是无法捕捉的,张员外只觉得这几日似乎总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在背后看着自己,可每每他一回头,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随后,贺茉回将照料徐氏的重担交给了秦氏。她每日要处理府中事物,忙得如同陀螺般团团转,自然是没有办法伺候徐氏的,而贺莲房早已出嫁,更是不适合。想来想去,如今府中狗哥照顾徐氏的,也就只有秦氏一人了。她是徐氏的外甥媳妇,又靠着贺家活着,让她照料徐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氏哪里想接这个苦差事呀!徐氏如今别说翻身,就连眨眼都费事,她的整张脸都僵了,只剩下两颗眼珠子还能动上一动,吃喝拉撒样样让人服侍。因为瘫痪,徐氏连食物都嚼不动,因而给她喂饭也就特别麻烦,有时候小半碗米饭就得喂上一个多时辰,等到秦氏下去用膳了,饭菜早就凉了。大学士府的下人她无法随意使唤,所以只能自己去热了吃。
开头几天还好,贺茉回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秦氏只是稍微考虑一下就答应了。毕竟她也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忘恩负义,徐氏这样以德报怨,无论如何她都得付出一些才行。
可时间一长,秦氏就有点受不了了。谁愿意每天每夜什么事都不干,就为了伺候一死老太婆呀?!而且徐氏还非常挑剔,总是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的,好在她没有表情也不会说话,否则秦氏一早被她嫌弃地骂了几千回了!有的时候,秦氏甚至在想:这老太婆怎么还不死呢?这都什么样子了,竟然还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反正徐氏这一辈子活得也够本了,一品诰命,体仁阁大学士之母,有靖国公府这样的姻亲外家,又生出贺莲房这么个争气的孙女儿,更别说贺家家财万贯……徐氏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偏偏徐氏就是不死,就是要苟延残喘的折磨人。虽然徐氏发不出多大的声音,但是魏妈妈始终都在身边看着,秦氏这里做的不好,她毫不客气的指出来;秦氏那里做的不对,她也直言快语。秦氏表面上对魏妈妈十分尊敬,其实心底早就不知恨她恨到什么地步了!
徐氏已经瘫痪了,是个人都知道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魏妈妈也不是个傻的,她的确忠于老夫人,可如果老夫人死了,她没死的话,到时候她有该怎么办呢?
所以,她唯有投靠现如今掌权的那个人——也就是贺茉回。
听从贺茉回的命令,不管秦氏将事情做的有多好,她说话都决不留情,这里挑刺儿那里找不对,总之就是要让秦氏过得不开心!好在成果斐然,很有效果,所以她也就放心了,至少在老夫人活着的时候,二小姐都还需要自己为她做事!只要她好好干,认真地干,总有一天,她能得到重用的!魏妈妈要求不高,只求寿终正寝。
秦氏照顾徐氏已经照顾的累得不行,于是她开始将这活儿分开其他两位姨娘和两位庶女来做,两个姨娘倒是还好,她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做过,再说了,伺候徐氏难道能比耕地播种更累人吗?所以她们很愉悦地接受了——虽然做起来困难重重,但实际上她们受到的刁难根本没有秦氏多。
她们三人都还做得尽心尽力,虽然心底并不是那么真心实意。可等到张灵芝跟张紫苏的时候……半大不小的少女,每天悲春伤秋的时间尚且不够,又哪里有心思去好好照料徐氏呢?而得到贺茉回指示的魏妈妈,只为难秦氏与两个姨娘,对这两位表小姐却是放水的很。只要是她们伺候的日子,她几乎就不会在房里出现,任凭这两人如何对待徐氏,都不管她分毫。就算徐氏不满意也没关系,反正她说不出来也比不出来,只能以眼神示意——而谁能看得懂她的眼神呢?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没有告诉贺励。贺励十分信任自己的儿女,所以也没有询问。他将一切都交给儿女,让他们放手去做,是因为坚信他们总是能够选择对的事情,决不会犯下不该的错。
其实这事儿即使告诉贺励也没有什么。他早对母亲不抱任何幻想了,只是徐氏到底是他的生母,即便再过分,他也不能对母亲做什么。可这一切若不是他、也不是他的儿女们做,而是一家远房亲戚的话……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残忍,但事实的确是这样的。
这天,便轮到张灵芝伺候。
她进了房间,看屋里没人,便懒洋洋地在桌前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徐氏。徐氏已然口鼻歪斜,控制不住地流口水……她年纪大了,这样年纪的人根本不能受到一丁点儿伤害,因为他们的骨头太脆弱,很可能只一次,便能要了他们的命。
徐氏此刻正躺在床上,没有人帮她翻身,她就只能维持一个姿势。先前是魏妈妈伺候她的,魏妈妈跟在她身边几十年了,常常她一个眼神,对方便知道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可自从她瘫痪之后,魏妈妈似乎就没那么贴心了,换来照顾她的秦氏等人更是不够温柔机灵,有时候她的眼睛都瞪疼了,她们也仍然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然而徐氏最讨厌的还是张灵芝。
她最讨厌张灵芝来照顾她了!因为张灵芝最懒,也最不爱搭理她。张灵芝总是坐在桌边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徐氏一辈子都高高在上,除了未出阁的那十几年,风头全被大徐氏抢去以外,除此之外的任何时候,她都是最优秀、最耀眼、最令人羡慕的!
曾几何时,有人敢用这种轻贱、厌恶、鄙夷……等种种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她与张灵芝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若不是有贺家的帮助,他们张家人早不知死在燕凉的哪个角落里了,如今竟然还想着别的?!
见徐氏也瞪着自己,张灵芝蓦地笑了:“我说老夫人,您也就别瞪着我看了,瞪着我看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我要来伺候你的,要怪,就怪你那两个好孙女儿好了,这都是她们安排的。”自打两家第一次撕破脸后,徐氏便再也不许他们一家人沾亲带故地叫了,所以直到现在,张灵芝都还叫徐氏老夫人。
徐氏一言不发,仍旧恶狠狠地i瞪着她,心里却不由得将贺莲房跟贺茉回给骂上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莲儿那丫头不是好处的主儿!只是没想到不仅贺莲房不好对付,就连贺茉回都是一肚子的坏水!
她可是她们的亲祖母呀!她们竟然敢这样对她?!
徐氏心底愤怒不已,可她悲哀到连个愤怒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张灵芝见她这样,顿时笑不可仰:“哈哈哈哈哈……老贱人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说罢,她起身朝床边走去,上上下下看了徐氏一遍,方才摇头叹息:“可惜、可惜呀!”
说完,她伸手戳了戳徐氏的头发,叹道:“老夫人,你的头发一向摸起来都是如斯水滑的,怎么今儿个这么不干净呢?难道说……昨儿紫苏照顾你的时候,没给你洗头擦身么?”说完,自顾自又深深叹了一声:“说来也真是奇怪呀,老夫人你是一品诰命,儿子跟孙女孙子都那么有出息……可他们怎么都那么不喜欢你,甚至是讨厌你呢?”
徐氏听了,眼露激动之色,似乎是想辩解:你胡说!你放屁!
张灵芝也不需要徐氏回答。她想了想,突然道:“啊!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你不好!俗话说得好嘛,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不就是么?”
因为被骂,徐氏的脸气得通红。可比起生气,她更感到愤怒和不甘心,凭什么她的余生要这样度过?凭什么?!凭什么!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大学士府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所有人都要尊敬她、伺候她!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这股香味很好闻,令人犹如置身云里雾里。午后的阳光照了进来,一半照在徐氏的被褥上,一半洒在干净的地面上,空气新鲜而干燥,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徐氏的屋里早就放上了冰块,这都是贺茉回考虑的周到,旁人知道的,谁不夸她一句好?体贴祖母,潜心伺候……这世上简直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孙女儿了!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空旷安静的屋子里,张灵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徐氏怎么可能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做错呢?想到这里,徐氏便觉得张灵芝不可理喻。她为了他们张家做的还不多么?若不是有她,张家怎么可能从千里迢迢之外迁到燕凉,并在燕凉落脚?她还收留了张家人在大学士府暂住,还送了他们家一间宅子……后来张家朝贺家泼脏水,她不是也以怨报德,原谅他们了么?!徐氏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有错,也是别人错在先!
“你这个死老太婆,当初你若是肯帮我说一句话,我也不至于名声尽毁,到这年纪都嫁不出去!贺莲房嫁给了青王,我呢?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娶我!”张灵芝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么一句,随即平静下来。情绪变化之大、之快,让徐氏措手不及。“这都是你的错!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太婆,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你掌握之中,可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掌握别人命运?!”
“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一看,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张灵芝想起自己曾经遭受的伤害,心头的愤怒全部转化成为了对徐氏的怨恨,她忍不住伸出手,狠狠地甩了徐氏一个响亮的耳光。
徐氏眼里闪过惊骇!从小到大,即使是在大徐氏完完全全盖住她的那些年里,也不曾有人动手打过她,而张灵芝敢!她居然敢!要是眼神能杀死人,此刻张灵芝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可不管徐氏怎么瞪,张灵芝都无动于衷。她冷笑道:“你在这瞪我有什么用?我就在打了你这老贼破,有本事,你倒是起来还手,或者去跟别人告状,找人来帮你呀!”说完,她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像是忽地想到什么似的道歉:“啊呀,对不起呀……我错了,我不应该戳老贼婆的伤疤,毕竟现在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做什么都是无能为力嘛!别说是还手跟告状了,就是眨眼都很困难呢!”
语毕,嘻嘻笑了两声。
她这一番疯言疯语让徐氏顿时心生警惕。不对劲儿……真的不对劲儿!张灵芝以前不是这样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灵芝是个美丽自信的少女,哪里像是今日这般疯疯癫癫的?!难道是当初那件事……她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性情大变了?!徐氏越想越有可能,心中不由得埋怨起魏妈妈来,怎么可以不留在她身边呢?万一张灵芝发起疯来,自己可怎么办?她可还没活够,不想现在就死!同时,她也忍不住恨起贺茉回来,觉得自己真是看走了眼,这个孙女原来也是个养不熟的!她不相信贺茉回不知道张灵芝的不对劲儿!若是知道,却没有说……那是什么意思?说明贺茉回早就看她不顺眼,想要对她采取措施了!
她的好孙女!
张灵芝的眼神越来越疯狂。她瞪着徐氏,仿佛看见了令人厌恶的贺莲房。徐氏的脸,慢慢地变成了贺莲房的脸,张灵芝眼前又浮现起那一日,贺莲房在自己面前跟青王亲近的模样。她的心顿时如同被毒蛇啃咬,恨不得能立刻将贺莲房咬死当场!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屋里淡淡的熏香味儿她都觉得十分浓烈和刺鼻,难闻的要命。床上的女人面目可憎,恍惚间幻化成带着得意笑容的贺莲房。
张灵芝再也没有忍住,她随手抓起一旁的布巾,捂住了“贺莲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