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蓝晨与信阳候府小姐的事,整个蓝家上下都是一片愁云惨雾,除了蓝晨自己,没人看好这门亲事。虽说两家门当户对,但这世仇,哪里是一场小儿女的亲事就能轻易解决的?
令贺莲房没有想到的是,未等她先想个法子去见信阳候府一探,聂娉婷便已经派人送上了拜帖。
拜帖上的字写得非常娟秀,单从字迹上看,这必定是个蕙质兰心聪明绝顶的女子。面对未知的敌人,贺莲房从不大意,更何况,聂娉婷能不能成为她的大嫂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她只是命人回了拜帖,与其约了三日后在燕凉的醉仙楼见面。之所以地点不挑在平原公主府,贺莲房也是有考量的。她虽然不看好这桩婚事,但也不能排除聂娉婷对蓝晨是真爱的可能性,若是那样,她以公主的身份接见,岂不是太过见外了么。晨哥自小疼爱他们姐弟三个,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是要给的。
醉仙楼的八宝鸭是出了名的美味,贺莲房虽然食素,却也不得不承认一进门,那股萦绕鼻尖的香气非常勾人。她面上戴着面纱,天璇摇光紧紧跟在她身后。小二远远地见了来人,连忙殷勤的跑了上来,张口就问:“客人是来找人的吧?小的给您带路,您这边请、这边请。”
“小二,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找人的?”摇光好奇地问,自打她们进来,可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呀,这小二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能一眼将人看穿不成?
小二甩了甩肩膀上的毛巾,笑呵呵地道:“嗨,小的哪有这本事呀!是厢房里的贵客吩咐的,说一旦有戴着面纱但是气质出众的小姐前来,便将其引到天字房内去。小的远远一看,就属小姐气质最佳最显眼,这不就是你们嘛!小的先前还奇怪着呢,这戴着面纱,怎么瞧得出气质出众呢?不过刚才远远一望,小的才知道,原来那位贵客说得可是真没错,当真是有这样气质出众的小姐呢!”
“倒是会拍马屁。”摇光嘀咕了一句,却也不得不承认聂娉婷这一招用得很好,她们约得时间还未到,聂娉婷却已在包厢等候,这诚意是十足的,再加上其与小二的话,借由旁人的口夸赞贺莲房,这其中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不过贺莲房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人么?
来到天字房门口,小二先是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应答后,方才推门请贺莲房进去。天字号房内,隔着串串珠帘,贺莲房一眼便看到了背对自己做着的那抹倩影。只从背影来看,便觉得这位聂小姐浑身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息,尤其她背影纤细青丝柔滑,坐姿窈窕婀娜,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访,那正面的容貌又是何等模样。
聂娉婷很快就转了过来。贺莲房之前也是见过她几次的,只是印象不深。记忆中,聂娉婷总是安安静静地在宴会的一角坐着,待过了一会便会要求先行离去,两人虽然见过面,却从未说过话。
“臣女聂娉婷,拜见平原公主。”说着便要撩起裙摆便要拜下。
贺莲房刚拿下面纱,便忙伸手去扶,笑道:“聂小姐何必客气,你我已经算是半个一家人了,哪里需要这么客套的话呢?”
聂娉婷粉脸一红,她本就极为美丽,雪白的脸颊浮起淡淡一层红晕,更是衬得她整个人如同羊脂白玉做成的一般。仅看她娇弱的脸庞,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有这样容貌的女子,竟然会有那样的谋略。
贺莲房打量聂娉婷时,聂娉婷也在评估贺莲房。她早就知道这位平原公主美貌出众,但数次宴会均坐的远,所以并未瞧得太清楚,聂娉婷一直以为自己的容貌天下无双,可见了贺莲房,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怎么也想不到,在民间名声极好,又受太后宠爱的平原公主,竟然生得如此弱不禁风!
她的个子与自己不相上下,但身形却还要比自己小一圈,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尤其是她今日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腰间扎着的鹅黄腰带,更是衬得其纤腰不盈一握。
这是个无法估量的女人——两人都在心里这样想。
还是贺莲房率先开口:“聂小姐,还是坐下来慢慢谈吧。”
聂娉婷连忙请贺莲房落座,两人慢慢地开始互相攀谈起来。言谈间贺莲房对聂娉婷的喜爱多了几分,觉得此女虽然出身于信阳候府,但却有一颗赤子之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而且从聂娉婷的言语举止一颦一笑来看,她对晨哥应该也是真心的。若是以前的贺莲房,恐怕看不出来,但如今她也有心上人,懂得男女之情,跟青王又刚好是蜜里调油的阶段,所以看聂娉婷也非常的准。既然是真心的,贺莲房便友善了许多。之前她虽然也温柔,但仍然与对方保持着距离。聂娉婷也感觉到了这一点,顿时也更喜爱贺莲房了。她觉得,若是得到贺莲房的支持,那么与蓝晨在一起的路,便不会困难太多。毕竟太后跟靖国公府对贺莲房的宠爱,那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聂娉婷很聪明,在这之前便选择与贺莲房先见面,并且准备的十分充分,为的就是要让贺莲房相信她对蓝晨的真心。那样的话,她才能和蓝晨相守。信阳候府与靖国公府的世仇,聂娉婷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觉得,那都已经是前人的事情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什么两家就不能好好相处呢?
她把这疑问说出来的时候,贺莲房沉吟了下,才笑笑着摇摇头。
聂娉婷也不多问,二女交谈些许片刻,便听得房门被敲得震天响,门一开,聂航便冲了进来,见聂娉婷好好地坐在那儿,方才松了口气:“小妹,你这是做什么?为何一句话不说就偷偷出府?”
信阳候有六子一女,单从年龄,聂娉婷排行第六,所以前头的五个哥哥都习惯叫她小妹。此刻看见脾气最冲最暴躁的四哥吹胡子瞪眼的,她明显瑟缩了一下,随即讨好道:“四哥,你用过膳了没有?我这刚刚点了醉仙楼最出名的八宝鸭,你要尝一下吗?”
聂航哪里有心思吃饭,一早他出去了一趟,结果一回府就听说小姐带着几个丫鬟独自出门去了!把他给急得,脸都青了!找不到二哥,他已经很是愧对父亲了,若是连小妹都丢了……聂航毫不怀疑,到时候他会被父亲和几个兄弟活生生撕成碎片!“尝什么尝!你这么不听话,看我到时候怎么跟父亲告状!你今日出门做什么了?还跑到醉仙楼来……想要见……公主?!”
贺莲房微微一笑:“四少原来才看见我呀?”
聂航心里暗暗叫苦,赶紧回想方才自己的态度语言是不是太凶或者太严厉了,若是公主告诉二小姐……啊!他赶紧涎着笑脸凑到贺莲房跟前献殷勤:“原来小妹出府是来见公主的啊,早说嘛!早说我就不担心了,我还亲自给她送来!公主,公主你想吃点什么不?小妹说她刚点了只八宝鸭,不如公主你先尝尝吧,啊?”
他这样刻意讨好,哪里像平日里那个只知道练武的四哥?聂娉婷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当下就想歪了,还以为自家四哥是看上平原公主了。她的第一反应是高兴,这样的话,信阳候府与靖国公府的恩怨解除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于是她也笑道:“四哥说得是,公主不如也尝尝吧!”她在家里做小妹都已经习惯了,偶尔见到一个比她年纪还小的,也是新鲜的很。再加上她想歪了,于是更对贺莲房亲热的很,几乎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了。
天璇注意到自家公主眉心微微皱了一下,连忙出手挡住,冷声道:“我家公主不喜外人近身,四少难道忘了吗?”竟然得意忘形到这个地步了。
聂航这才想起来,不管见了贺莲房多少次,她的表情都是这样淡淡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倒是他的行为,越是激动,不就越是说明心虚吗?他可是一直立志要在贺莲房面前表现出完美一面,好让这未来的大姨子能接受自己,甚至能给自己在二小姐面前说几句好话的,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呀!“是我忘了、是我忘了,公主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啊!”
聂娉婷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更是坚信四哥是喜欢上平原公主了。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因为被养在深闺的缘故,她也没什么密友,当下便将贺莲房当成了朋友,恨不得要剖心挖肺:“公主,我四哥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但他的本事真是我们聂家数一数二的,除了父亲能和他对上几招外,其他哥哥都不是他的对手呢!而且四哥他醉心武学,到了这把年纪,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公主,我四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哪!”
贺莲房明白了,聂娉婷误会了。但她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看着聂航继续献殷勤。
平心而论,聂航跟聂娉婷给人的感觉都非常好,完全没有聂仓那样盛气凌人或是傲慢自负的特点,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贺莲房反而无法与他们自然亲近。许是聂仓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也许是上一世那朦胧模糊的记忆,她总觉得,在最后关头能够保存实力并且全身而退,甚至能得到新帝鼎力支持的家族,一定不可能生出这样性情单纯的人。否则,新帝还需要靖国公府的兵力,灭掉靖国公府,除了信阳候府,还有谁能取而代之呢?一切好的都被信阳候府得到了,靖国公府却覆灭掉了,这难道就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这里就又要用到魏大人那挂在嘴边的话了,世上根本就没有巧合。
更何况,这合不合眼缘,那也都是主观上的事,她对聂家人,真的是很难亲近的起来。哪怕觉得聂四豪爽大方,聂娉婷也是可交之人,贺莲房想,自己也是断然不会付出半点真心的。她的感情太匮乏,匮乏到她自己都很难相信的地步。似乎除了仇恨,她再也找不到其他能够发泄负面情绪的出口,有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上一世那个一心向佛,凡事不求的自己,竟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贺莲房起身:“这八宝鸭,还是四少和聂小姐慢慢享用吧,本宫还有要事去做,便不叨扰了。”
聂航一看贺莲房要走,顿时急得火烧火燎的,一边急切地想要跟上去问问自己是不是表现的不太好,一边又没法放下妹妹独自一人,两只脚一只想走,另一只想留,反而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聂娉婷微笑着问。
她的微笑很甜美,但贺莲房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这是自然。”
贺莲房离去后,聂娉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面,柔软的绣鞋上,一朵高傲的梅花凌寒独开,鲜艳的花瓣妖艳夺目,世上再也没有比梅花更高贵的花了。
此花开后更无花。
“对了四哥,还没有二哥的下落吗?”她问,“魏大人还说没有消息吗?”
聂航把这个妹妹疼到了骨子里,见她焦急担忧,一颗心又是愧疚又是悔恨,这阵子他遍寻不着二哥踪迹,的确有些偷懒了,还常常变着法儿的想要混进平原公主府里去,“我、我还是没找到二哥,魏怀民那里也没有任何消息,就好像二哥从这人世间彻底蒸发了。”
闻言,聂娉婷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她怕被聂航看见,连忙转过身去,狼狈地用手抹掉。二哥回京的时候,她特别开心,觉得有人疼她,有人关心她了,可二哥在府里没待多久就失踪了,迄今生死不知,聂娉婷怎么能不担心呢?“四哥,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找不到二哥,你说,他是不是已经……”
“不可能!”聂航顿时暴怒起来,此刻的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在战场上毫不留情地砍下敌人头颅的男人。“他决不可能一声不吭就离开,所以一定是出事了!”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二哥在燕凉的时间又不长,除了跟平原公主有过一次小冲突外,没有得罪任何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呢?再说了,二哥武功那么高,若是没有好样的帮手,谁能把他抓走?”聂娉婷不解地问。“难道,是燕凉城里有他国的细作?”
哪个国家没有他国的细作?聂航正想回答这一句,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一把抓起聂娉婷,不容反抗地说:“走,我先送你回府!”
聂娉婷乖乖地被他抓在手里拎出去,聂航还不忘给她戴上面纱,省得被人看见她如花似玉的小脸。
是夜。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迅速跃过围墙,点地无声,所有侍卫都没有察觉,可见来人武功之高。黑衣人机警的双眸露在蒙面外头,他窥视着四周,寻了个侍卫换班的空当,熟悉的穿过亭台楼阁,到了荷花池的假山前面。黑衣人先是围绕着假山走了几圈,却没能找出什么异常之处,他皱着眉头,开始在假山上仔细摸索,可那山石坚硬曲折,根本就无从下手。
黑衣人正是聂航。
中午的时候被小妹的话一提醒,顿时灵光一闪,想到之前自己来过平原公主府,四处走动都无人制止,却唯独在这假山前,刚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便被二小姐的笑语声引了过去。现在想想,说不准当时那都是设计好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忽略这里的机关,或是陷阱。小妹说得对,二哥虽然性子跋扈高傲,但在燕凉时间很短,除了平原公主,没有与任何人结仇,怎么就那么巧,冲撞了公主后,没多久就失踪了?
他不禁想起在高门间互相流传的事情,先帝在世时创建的青衣卫与玄衣卫,前者交给了青王殿下,后者却始终未曾出现在世人面前。若是真如流言所说,玄衣卫在平原公主手上,由她执掌,那么二哥被抓也就可以解释了。他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先帝亲自命人训练出来,经受过最严酷最苛刻考验的玄衣卫呀!更何况玄衣卫最擅长机关陷阱,刺探隐蔽,人数又是个未知数,面对这样一支素质极高且极其神秘的暗卫,二哥又怎么可能逃得脱呢?
综上两点,能抓住聂仓,并且将他藏起来,不留任何线索且不引任何人怀疑的,就只有平原公主了。
她在百姓心中的评价非常高,所有人都将她当成活菩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杀生,怎么会做任何残忍之事呢?可聂航在战场上不知看过多少比这更残忍的事。若贺莲房当真只是个柔弱的闺阁千金,她当初能有为太后阻挡刺客的胆识?若这一切都是她刻意而为,那么这个少女未免也太可怕了,说不准那个刺客都是她故意找来的!
聂航不想做个阴谋主义者,但他却无法克制自己要这样想。此刻,他无比地期待自己不会发现任何证明贺莲房心机深沉的线索,那样的话,他和二小姐才有在一起的可能。但同时他又害怕找不到线索,这就证明聂仓是真的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他真的不想怀疑平原公主,但想来想去,抽丝剥茧,这个结都在贺莲房身上。也罢!今夜便叫他仔细探寻一番,若是查不出,他便亲自去与贺莲房赔罪!
聂航在假山处摸索了好久,他观察过,这里若是当真有机关或是密道,开启处必定会在假山之中,因为其他地方都没有可隐蔽的点。可无论他怎么找都是徒劳无功,这让聂航狐疑了很久,难道真的是他搞错了?
突然,他的手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这凸起和石块不一样,摸起来质地要更加圆滑、更加坚硬、更加冰凉……一瞬间,聂航的心跌入了谷底,二哥失踪就真的和公主有关!
他犹豫要不要按下去,害怕一旦暗下,任何事就都无法挽回。
可对家人的执着和看重终究让聂航下定了决心。
地面打开,露出一个可容二三人并肩进入的正方形口子。一眼望过去深不见底,也不知下面是什么地方。
聂航随身带了火折子,他将火折子点亮,灵巧地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因为担心会被人发现,所以他不敢拖延时间,大概有一刻钟左右,侍卫们就会再度进行巡逻与换班,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一刻钟之内将事情解决,然后迅速回到地面,将机关复还原状。
下面一股浓烈的霉味,只凭感觉,聂航就知道这里极度的潮湿,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月光刚好照下来,借着火折子,聂航惊讶地发现这竟然一座修葺的非常牢固的牢房。最中间的墙壁上,各种刑具一应俱全,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可以想见,已是有很多个年头了。
每间牢房都很肮脏,地面上到处是小水洼,不知哪里漏水,所以经常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尤为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空气中的霉味混合着湿气,四周墙壁血迹斑斑,张牙舞爪的向着侵入者示威。即便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聂航,都忍不住感到了恐惧。
雕梁画栋玉瓦飞檐的平原公主府,竟然还有这样阴森可怖的一面,这是聂航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仔细而迅速地检查过了每一间牢房,但每一间牢房都陈旧、潮湿而灰尘满布。地上铺着的稻草都开始泛黑,安静死寂地连只老鼠都没有。
这里的确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看样子,公主是清白的。
聂航松了口气,但同时更加忧愁。这样的话,他就更加没有方向去追查二哥失踪的真相了。
就在他急切不已的时候,上头突然传来石板摩擦地面的声音,聂航心里一震,迅速奔到出口下方,却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抹月光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