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柯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出门来,恰逢方三夫人带着瑶草来找柯老夫人斗牌,三舅母与瑶草忙着与柯老爷子见礼,柯老太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柯老夫人热情招呼方三夫人:“舅太太快些坐,老三家里还好呢,我这里一时忙乱,也没来得及看看去。”
宋氏笑道:“妹妹还好,只是精神不大好,嚷嚷腰疼,也是她肚子忒大了,那腿脚都肿亮堂了,哪能不疲倦,且今天也实在坐得久了些。”
柯老夫人赫然道:“这都是老身的不是了,唉,老身理家不无方,让舅太太见笑了。”
方三夫人陪笑道:“亲家太太不必自责,其实这也没什么,世家大族人口众多,难免良莠不齐起纷争,谁家稻田里还没有几根稗子呢,笑话什么。”
柯老夫人这话听着十分熨帖,心里感叹方三太太懂人情会说话,连连点头:“舅太太这话很是。”
方三夫人却叹上气:“就怕主人家一起气不顺,铲稗子捎带稻谷也除了,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柯老夫人一愣,自己刚说的话,她如何得知?忽又释然,估计是舅太太进门之时隐约听到了一字半句也未可知,或是因为柯老太爷态度起了疑心吧。想着舅太太来自世家大族,这些事情见一斑可窥全貌,觉得自己老爷子亲戚面前甩脸子实在太不该,三媳妇为人实在不错,人家舅太太更不错,这一想,心里便起了愧疚,脸上笑意儿更浓了:“这倒不会,投鼠当忌器呢!”
方三夫人闻听此言,心情大好,拉了柯老太太手笑道:“哎哟,不是我当面夸奖亲家太太,您这个脾气跟我是对上了,可惜两家隔得远了,不能常来常往,不然,见天跟您拉呱几句,一天心情也舒爽了。”
柯老夫人得了赞美,也不吝夸奖,两人你来我往越发亲热高兴起来,让清明谷雨做牌搭子,四个人斗起纸牌。清明坐上家负责喂听头,方三奶奶负责点炮,柯老夫人赢得眉开眼笑。
方三夫人笑着恭维:“哎哟,亲家太太好手气,这好牌都被您老抓去了,真乃好彩头,只怕大运在后头呢!”
清明看眼方三夫人忙凑趣儿:“舅太太这话说的贴切呢,我们老夫人就是个老福星,这开年三爷下场,必定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柯老夫人心里欢喜只乐呵:“哎哟,这清明丫头嘴好甜,诺诺诺,今日老夫人赢得都给你买糖吃,可不能辜负你这一张小甜嘴。”
谷雨忙着凑热闹:“要婢子说呀,老夫人福气不止这些呢,三夫人生产在即,转眼老夫人就有白胖孙子抱了呢!”
这话柯老夫人更爱听了,只笑得合不拢嘴:“谷雨丫头说的也好,你清明姐姐得了多少,老夫人一准补给你。”
清明谷雨都笑:“哎哟,老夫人,您可要多赢些呀。”
方三夫人忙叫自己丫头银翘:“银翘快些来帮我看着,你奶奶中了三面埋伏呢!”
银翘是宋氏得用丫头,方家家风淳朴,银翘贯会跟宋氏磨牙,因笑道:“三夫人您就别装了,这些银子原是赢得我们老夫人、大夫人与二夫人的,反正捡来银子,且您赢来银子,十成未去其一呢,您心疼什么呀?再说啦,清明、谷雨姐姐伺候亲家太太幸苦了,您就多送些银钱给清明谷雨姐姐,也是该当,哪有您这样,忒小气了!”
清明、谷雨忙给银翘作揖:“承蒙妹妹吉言!”又对方三夫人作揖:“舅太太您就手指缝漏漏多输些罢!”
方三夫人指着银翘直笑:“怪不得我只输不赢呢,原来我这内管柜反水做了奸细呢!这我可不敢要你了,你留下跟着二姑娘罢。”
银翘闻言忙着给宋氏作揖打拱说好话。清明谷雨忙着帮腔:“银翘不怕,留下与我们做伴正相宜呢。”
场上你来我往笑语盈盈,十分热闹,方三夫人手里铜钱哗哗送出去,清明、谷雨笑微微直乐呵。
瑶草侯柯老夫人高兴了方才悄悄问道:“祖父怎的了?”
柯老夫人闻言少顿,丢出一张牌去道:“没什么,你祖父鸡毛令箭没拿稳,砸了脚了,他又疼又怪不得人,所以自己个恼了。”
方三夫人知道原因后果,不免笑道:“亲家太太说话真是风趣,我婆婆若见了您,准保舍不得放您回来了。”
其实瑶草方三太太其实是得了信儿才来的,瑶草知道,柯老爷子怒火烧到母亲头上了,眼下看着是占了下风,被祖母震住了,不过任由他心里疙瘩却是不好。祖父在祖母面前没威风,在父亲们面前确是说一不二。因跟柯老夫人耳边悄悄嘀咕道:“我看看祖父去,回头再帮祖母看牌啊,祖母多赢啊!”
柯老夫人乐呵呵点头儿:“嗯嗯!”
瑶草出得门来,想了想,带着青果青叶回了方氏小厨房,做了三碗三鲜猫耳朵汤,用小食盒盛了,折回怡安堂柯老爷子书房。
瑶草到时,正碰见瑶玉出门,偶尔抽泣着,像是刚刚哭过。瑶草一屈膝:“大堂姐!”瑶玉也不理,头也不回往后院去了。桂花怯怯给瑶草行礼:“三小姐赎罪,我们小姐想没看见您!”
瑶草不以为意挥挥手示意她去,自己敲敲门,伸出个脑袋在门口笑眯眯看着柯老爷子。
柯老爷子咳嗽一声,想板脸来着,可是平日里一贯跟瑶草和颜悦色,一时要对孙女翻脸却是做不来,想笑脸相迎,却又有些膈应方氏,一是僵住。
瑶草不等他做决定,驱赶着红小丫黄小丫进门去掺和,笑眯眯屈膝一福:“给祖父请安,祖父好。”回头招招呼两只小丫拍拍柯老爷子膝盖:“来,给老太爷请安,说寿比南山!”
红小丫黄小丫果然蹭蹭,然后朝着柯老爷子嘎嘎叫唤,似乎再说‘老爷子寿比南山’呢。
瑶草拉拉祖父衣袖:“祖父听见没,他们说了呢,红小丫说老太爷寿比南山,黄小丫说,是呀是呀,老太爷还要‘福如东海’呀!祖父,您说他们像不像聪明的小猴子啊!”
柯老太爷笑一笑有板起连:“哼,它们是聪明的小猴子,你还是小狡猾的小狐狸!”
瑶草皱皱鼻子:“祖父啊,草是狡猾的小狐狸,那祖父可不就是狡猾的老狐狸呢!”
柯老爷子神情一滞,咬牙抬手要施板栗,瑶草咯咯一笑跑了,接了青果的食盒过来,摇摇摆摆,小心翼翼提到柯老爷子面前,接开食盒盖子,粉嫩嫩的葱白手,把那香喷喷的气味往老爷子鼻子下面扇扇:“祖父,这是我娘亲让送来的,说是祖父光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这猫耳朵汤是香菇丝儿瘦肉丝儿蛋花做得卤子稍微放了些醋,既饱肚子又解酒,包您吃了舒舒服服还想着。”
瑶草这是比照自己的感受说的,她被王氏惊散了席面,回家跟着母亲加餐吃了一碗馄饨,肠胃舒服,身上暖和。
这柯老爷子席上正跟儿子们韵酒被王氏打断,后来气恼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跟柯老夫人生了气一激动,正有些酒气上涌,腹中饥饿。这会儿闻了香气,又听瑶草一番鼓动,肚子更加饿了,早忘记自己要摆什么脸子了,双手接了瑶草递来的猫耳朵汤:“倘若不好吃,罚你抄写千家诗一百首。”
瑶草连连点头笑颜盈盈:“您慢慢咀嚼,品品味道好不好,等我去给祖母送汤回来再受罚。”
柯老爷子想着瑶草走了好品汤,连连点头:“嗯嗯,去吧!”
瑶草主仆三人出门来,躲在门边偷瞄,却见柯老爷子先是眯眼撮了一口汤,在用汤匙吃一口猫耳朵,摇晃下脑袋,随即呼哧呼哧大吃特吃起来,很快就见了碗底儿了。皱着眉头,看着空碗,摸摸肚子似乎意犹未尽。
瑶草忙跟青果青叶蹑手蹑脚回到柯老夫人外套间,来见祖母。
柯老夫人原没有饿的感觉,忽然看见鲜鲜亮亮,撒着翠绿葱花的汤碗,立时觉得肚子饿得慌,笑着停了手:“舅太太一起用罢。”
方三夫人目的达到了,也不在逗留,一笑起身:“我中午用的还好,亲家太太自便,我也该去瞧瞧妹妹去了,明儿再来寻亲家太太说话儿。”
柯老夫人笑了这一半天,心情大好,笑盈盈送客:“舅太太好走,明儿来啊!”
却说瑶草正陪着祖母用餐,因宋氏不用,柯老夫人便把另一碗赏给了清明谷雨分食,瑶草原本也是为他们准备的,两人谢不绝口,齐齐夸赞瑶草手艺了得。
一时苏氏也来了,手里也提个食盒,言说刚刚见柯老夫人与老爷子饭没吃完,所以给方氏做膳食一便做了些。打开却是鸡丝粥,与鸡蛋卷饼。
柯老夫人瞧着可爱,吃了个蛋卷,只是夸赞,苏氏便道:“这是瑶枝手艺。”
柯老夫人挑眉:“嗳哟,这瑶枝瑶草近来手艺越来越好了,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只是买你也别太拘着她们了,离嫁人时间好早呢,慢慢教便是了。”
苏氏一笑,想着开年自己一双子女就要跟随方氏上京,这事儿势必要跟婆婆报备才是,已经挨了这些日子,眼看新年在即,这事儿务必要在年前说破,免得大过年的大家爱不舒服。心里稍稍犹豫,想着为了子女前程,就是受婆婆几句也是该当,又瞧着瑶草暖暖一笑,这方才言道:“不满婆婆说,我是很急呢,因为她三婶答应了,开年上京去便带着家有瑶枝兄妹上京去,一来跟瑶草做伴免得孤单,二来,他们跟着三叔三婶,总比跟着我们这对无能父母有出息些。”
柯老夫人初闻此言难免诧异,心里盘算,这苏氏何时与方氏达成了此事?两个孩子的教育可不是小事儿,方氏如何轻易就答应了?可见她们之间有着十分默契才是。
柯老夫人深深看眼苏氏,想着苏氏什么时候与方氏忽然走近了?忽然记起,正是方氏诊出身孕不久之事,似乎是一夜之间,苏氏全面介入三房,随之,瑶枝也跟瑶草一起学习刺绣。苏氏则教导二丫头三丫头厨艺药膳。柯老夫人神游片刻,点点滴滴汇集一起,心里释然,怪得苏氏那般挖心掏肝对方氏。
柯老夫人心中笑一笑,暗暗夸赞苏氏聪明,这事儿办的漂亮,心里不由哂笑自己,之前还的评价二媳妇‘忠厚老实’呢,却与原来这不哼不哈的二媳妇才跟自己是知音人。
想着瑶枝这一去,以方氏的爽朗大度,不吝钱财,只怕吃穿用度教养,都会跟瑶草一般无二,瑶枝的性子只怕就此改观,这倒是好事。只是老人都有均富心里,都是孙女,谁差了也不落忍,不期然柯老夫人想起她最喜爱的瑶玉。
柯老夫人喜欢瑶玉,不光因为瑶玉在三姐妹中生得最漂亮,也不仅仅因为她聪明伶俐,最最招柯老夫人疼爱之处,却是瑶玉长得像极了柯老夫人夭折小女儿毓秀,不想却有个不成器的母亲,生生把孩子掰歪了。老人总是有所偏心,想着方氏二个女儿也是教,三个女儿也是教,不如让瑶玉也跟着方氏一道前去,远离她那个心术不正的母亲,受些方氏熏陶,跟着瑶草们一起学习针凿礼仪,将来必定出落得更加贤淑端方,品貌超群,成为孙女中的佼佼者。
柯老夫人想到此处,心里直透着那么美。因回头看着瑶草慈爱一笑:“哦,草儿喜欢姐妹一起做伴啊?”
瑶草不明白柯老夫人此问何意,因点头笑道:“嗯嗯,所以我求了母亲让玉兰二姐姐与我一起学习针凿,也好一起玩儿呢。”
柯老夫人摇头道:“玉兰再好毕竟外人,与你隔了一层,哪里有自家姐妹血肉相连贴心,不如明儿起,让你大堂姐跟你一起上学针凿作伴玩耍好不好?”
苏氏闻言大吃一惊,后悔今日不该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