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声火枪鸣响,外面的流寇马兵一个激灵,大呼小叫着往北跑去。
土墙后安静戒备的战兵齐齐转头,只见一个女兵高高站在土墙上,面前硝烟弥漫,她正在用力扳开击锤,然后似乎有点忘记了该做什么,正在朝后面的队员询问,那些队员则催促她从土墙上下来。
近卫营那个司军法官终于忍受不了这群宣传队,跑过去对着那队长一通乱骂,让这群人离开营墙,他宁愿少些人少,也不能让这些人帮倒忙。
宣传队乱糟糟的退下来,互相还在吵闹埋怨,那文艺队长连连呵斥也没有效果,宋闻贤看得直摇头,他还是觉得这些人称作兵太过儿戏,吕直和宋闻贤等人提心吊胆的看着外边零零散散跑过不少马兵,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流寇的打前站哨骑,看了半天也不像,他们一看到军营也不细细打探,撒丫子就往其他方向跑了,大多是往南,少部分去了林县方向。
吕直一头雾水,按说总该围着军营一圈,看看沟深多少,墙高多少,城周多少步,过了一会那个留下的把总过来道:“大人,咱们该去抓几个流寇问问是啥情形,看样子他们是在逃窜,属下想或许是陈大人他们已击溃了流寇。”
“啊,那快去。”吕直连忙道。
“大人,咱们营的骑兵全都出去了,营中只有大人您收下的家丁是骑兵。”
吕直一拍手,叫过家丁把总,二十多个家丁很快冲出营门,追逐那些落单的流寇马兵,马兵们跑了近百里路,跑不过这些人,终于被抓到一个,家丁将那人捆在马上,抓了回来。
他们一进营门,吕直就赶到那马兵前,对那流寇问道:“你是哪股流寇营头的,为何跑来此处。”
那流寇哀嚎道:“官爷饶命,小人是被高迎祥胁从的,昨晚被打散了,胡乱跑来的……”
宋闻贤赶紧打断他,“怎地打散的?”
“小人不知道,反正到处都乱了,小人抢了马跑出来,跟着一群马兵跑,跑着就跑散了,听说有人去了林县,小人就往这边来了。”
宋闻贤追问道:“几时开始乱的?”
“天快亮的时候,听说来了一支官兵,所有营头都在逃命。”
吕直突然哈哈大笑,“奔袭百里一战破十万流寇,陈将军果然不愧我大明第一战将。”
那流寇呆呆道:“哪有十万……”
家丁头子对着他就是一脚,口中骂道:“吕大人说是十万就是十万。”
吕直没有心思理会那流寇,对宋闻贤和那个近卫营把总道:“咱们立即出营,去修武接应陈将军。”
“吕大人,小人觉得咱们稳守营地更好。”宋闻贤凑到吕直耳边,“流寇一向狡诈,或许是他们的诡计,派人来引我大军出营,路途中四面围攻。”
吕直一个寒战,“对,对,宋先生说的是。”他对家丁头子喝道:“把这流寇抓进去,好好审问,问清楚他们在途中到底有多少伏兵,一定要问出来。”
“伏兵?”那流寇睁大眼,“大人,没伏兵啊,小人就是逃命的……”
家丁头子不由分说,叫过几个人提起那马兵就走,拖入一处帐篷,里面很快传出阵阵惨叫声。
宋闻贤松一口气,他其实心中相信了那马兵,陈新应该已经击破流寇,如果不出预料,现在正在清点缴获的银两物资,吕直去早了颇多不便。登州镇这次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这些好处是不会随便让人的。
得出了这个结论,宋闻贤把顾虑放下,开始考虑大胜后的运作……
整整一天,卫辉各路明军都在疑神疑鬼,各部的家丁在出击抓俘虏,得到的消息乱七八糟,有说是流寇内讧的,有说遭袭的,也有说营啸的。各个将领都担心是流寇的诡计,所以各自守着营盘,邓玘虽然得了陈新通报,但也没有动,而是派人去告知玄默,又不停的侦查修武方向。
吕直当天收到了陈新的捷报,大营中欢声如潮,这一战斩杀流寇一万五千多级,生擒紫金梁王自用、摧山虎阎正甫,斩杀紫金梁手下重要头目十三人,三十六营中还有映山红被斩首,其余在修武的各营流寇同样损失惨重,尽数往怀庆府其他州县逃窜。
留营的参谋确认了捷报中的暗记和印章,大胜确凿无疑,陈新在捷报后面附了一封信,说修武附近溃散流寇甚多,局势还比较复杂,请吕直坚守大营,以防流寇趁乱摸营,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吕直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连续派出几批哨马去修武核实,自己按陈新说的坚守大营,他也不去跟玄默回报,自己回了营帐琢磨给皇上和司礼监的报捷文书,让其他各部明军依然一头雾水。这么大的喜讯,由司礼监先报给皇上,那效果是大不一样的,所以他已经决定在玄默知道消息之前就把捷报发出去。
只有马祥麟的川军果断出营,马祥麟完全是凭着对陈新的信任作的决定。他们一路往修武北面而去,准备接应登州镇,路上遇到的零散流寇越来越多,不过那些流寇都是望风而逃,连敢靠近的都没有。与前段时间的彪悍挑衅全然不同。
马祥麟开始也担心是流寇诱敌深入,后来越想越不对,若是要诱敌深入,至少要上来打一下,然后装作不敌引川军入瓮,哪有这样见敌就逃的。于是这一千多白杆兵加紧赶路,他们带了不少辎重,速度并不快,快天黑时候才走了六十里,不过总算是跟登州的哨马接上头,找到了方向。
马祥麟一听说斩杀流寇上万,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这是在一天的时间内,而且陈新的人都是步兵,不象曹文诏那样可以持续追击,追杀的人头比战场多得多。双方的塘马来来回回,得到的消息更让马祥麟震惊,连紫金梁都被活捉了,这一仗可以说给了流寇重创。
川军在路上扎营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继续开进,下午才到了那日的战场,这些西南来的强军也看得目瞪口呆,方圆数里的战场上一片狼藉,摆放着成千上万的尸体,一些周围的河南农户在战场边缘捡拾家什,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看到有好的衣服上去哄抢,其他的铁锅水罐也是他们争抢的目标。此时一看有官军靠近,这些人马上一哄而散。
再往里走就有些登州士兵,他们的军服十分好认,领路的登州哨马引着川军前行,途中还有不少流民俘虏在清理东西。
那些看守的登州兵有些灰头土脸,脸上一道道的泥土痕迹,军装上面也脏兮兮的,但精神都还是很好,他们好奇的打量这支明军,对他们的带钩长矛和重剑很感兴趣。
越往里走尸体越多,马祥麟这部川军也算见过大场面,但马祥麟自己知道,陈新最多三四千人,一晚上杀了这么多人,确实非常强悍。
到了紫金梁原来的那个老营,陈新已经等在门口,他见了马祥麟就拱手笑道:“马将军不惧流寇人多势众,独自领兵来协助我登州镇,这份胆略和心意,我感怀于心,日后必有回报。”
马祥麟以下官礼见过,独眼中满是佩服,他对陈新道:“陈大人的登州镇果然不同凡响,听说一夜疾行百里,天明前短短休整,便一股将紫金梁生擒,斩杀流寇过万,戚爷爷当年的戚家军也不过如此。”马祥麟说到此处,想起浑河边一起浴血奋战的那支浙军,神色间有有些落寞。
陈新一时也想不到他的念头,不过这支正宗的白杆兵能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赶来战场,那就是可以信赖的盟友,在西南地区交接这样一支力量,对登州镇肯定没有坏处。
马祥麟的人马去了张献忠原来的营地扎营,陈新则领着马祥麟进了自己的大营,里面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但地面已经清理过,尸体都搬了出去,营中都是登州兵,他们此时大多不在戒备状态,按各自的营伍的坐在地上休息,搭建的帐篷也是花样百出,看着并不太整肃。
马祥麟想起他们是长途奔袭,帐篷肯定是缴获的,也难怪如此,他又看到东侧有一堆肉一样的东西,有些士兵在围观,他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堆耳朵。
这些都是人耳朵,登州兵自然不是拿耳朵来吃的,流寇的首级不值钱,按照大明会典,战北虏一颗脑袋升一级,如果不想升级,就得三十两银子,出边斩鞑虏一人,则两样都可以拿到,一直是军功最厚的,建奴崛起后,赏银升到了五十两一颗脑袋,流寇的则是阵斩有名巨贼首级才升一级,不愿升的给三十两银子,次巨贼才十两。其他普通流寇,有两种算法,一种还是算人头,另外一种就是按多少副耳朵来算的,因为耳朵比较好保存,也比较好运送。
陈新有紫金梁在手,他也不想把人头算太多,免得要升一堆朝廷的军职,反而增加朝廷在登州镇的影响力,其他的耳朵就随那些友军去分,先到的先得,马祥麟这边如此义气,他也不能小气了。
“马兄今日刚到,本官按理该请马将军一醉方休,但我登州镇征战中禁酒,只好等返回辉县再说。”
马祥麟惊讶道:“陈大人要返回辉县,不乘胜追击流寇?”
陈新点点头,“此战虽是大胜,但紫金梁狗急跳墙,我登州镇也损伤惊人,死伤合计近千数,可谓元气大伤,无力再追剿流寇。流寇虽是大败,但那些流民大多逃脱,不几日又会啸聚一处,马将军也不要冒进,还是先和我一起回辉县的好。”
马祥麟没想到登州镇损失近千,如果陈新不去追击,那川军这千把步兵追去也没用,他只得答应跟陈新一起返回辉县。
陈新微笑道:“这次不会让马兄白跑一趟,若非马将军部赶来,那些流寇恐怕还会卷土重来,这中间的原委,本官都理会得。”
两人边走边说,陈新待人客气,马祥麟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陈新带着他走到北墙,指点着北面的山地,说着那晚突袭的线路,听得马祥麟眉飞色舞。
马祥麟对登州镇的战力更加高看一眼,两人在营中吃过饭,马祥麟才回了自己的兵营,他刚到大帐,手下的军官就过来,这军官皮肤黑得发亮,脸上两道刀疤,他对马祥麟道:“马爷,那龟儿子登州兵送了东西来。”
马祥麟瞪他一眼问道:“是些啥子东西?”
“一挑子耳朵,一包珠宝,还有三千多两现银,说是给每个兄弟二两,还有五匹好马。”那军官舔舔舌头。
“珠宝给老子看哈。”那军官很快递过来,马祥麟随便摸出一件,只见是个白玉狮子,他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其他几件摸出来,也都是金银镶嵌宝石,做工都很精美,最后还摸到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叫个什么四海钱庄,是在东昌府取现银。
马祥麟把袋子收好,沉默一会才对那军官道:“以后不准喊别个龟儿子,这些兵不比咱们差,这个陈将军更值得结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