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远、蒙辽兄弟俩刚刚立完誓,行辕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天放兄,你这是打算替赢氏死节,以全忠义祖训么?”
蒙远、蒙辽兄弟勃然色变,同时抬头望向蒙殛,刚才兄弟俩就觉得父亲好像是在向他们交待后事,这会被人这么一说,是越想就越觉着像,兄弟俩当即膝行上前,一左一右抱住了蒙殛大腿,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父亲、阿翁的乱叫个不停。
蒙殛心神微震,急定睛看去,只见百里贤已经洒然而入,在他身后还跟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却竟然是世子项望。
“子良兄?世子?!”蒙殛、蒙铿赶紧见礼,跪在地上的蒙远、蒙辽也赶紧起身,分别向项望、百里贤见礼。
百里贤回了礼,又微笑着对蒙远、蒙辽道:“两位贤侄,你们陪世子去军营转转,老叔还有些话要跟你们父亲说。”
蒙远、蒙辽知道父亲与百里贤交情极好,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说,由百里贤来劝说他们父亲回心转意,可说是最佳人选,效果要比他们兄弟好得多,当下陪着项望出行辕去了,蒙铿也陪着去了,行辕大堂里便只剩下了百里贤、蒙殛两人。
百里贤这才郑重上前,对着蒙骜、蒙武、蒙恬、蒙毅的牌位大礼参拜,又敬了香,蒙殛侧跪着答了礼,又肃手请百里贤入席。
两人坐定,蒙殛叹道:“子良兄,你应知我。”
百里贤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仅我知道你,大王也深知天放你的为人,他就怕你为赢氏死节,这才派我带着世子望万里迢迢赶来辽东,为的就是要阻止你自杀呀,我大楚不能失去你这样的忠义两全的栋梁之才呀。”
蒙殛叹道:“兄长欲陷小弟于不忠不孝乎?”
赢贞被赐死,蒙殛身为赢氏的守护者,若不能以死全节那便是不忠,不忠便违背了先祖忠义传家的祖训,那便是不孝。
百里贤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扳着手指细数道:“当年在九原,大王与赢妃联姻时,天放你以及长城军团的所有将士都曾立下誓言,此生当誓死守护项楚,斯曰誓言犹又在耳,天放你却为全小节而舍大义,此为忠乎?孝乎?”
蒙殛淡淡一笑,道:“小弟的确曾在九原立下誓言,誓死守护项楚,可是小弟同样曾经当着先父的面,在列祖列宗灵前立下过毒誓,誓死守护赢氏血脉,如今赢妃死了,赢氏血脉已绝,小弟也该追随先父于地下了。”
百里贤再劝道:“天放,守护赢氏乃是小节,效忠大楚才是大义哪!”
蒙殛摇头说道:“子良,赢氏血脉已绝,我再无颜面苟活于世,你就不要再劝了。”
百里贤苦笑,他当然看得出来蒙殛心中有执念,更知道这执念因何而来,事实上,蒙殛并非先秦大将军蒙恬的嫡子,而只是假子,可是蒙殛对蒙恬的崇拜却已经融入了骨髓,蒙恬宁可自杀也绝不背弃大秦,这对蒙殛造成了毕生无可抹煞的影响。
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蒙殛就已经在心中立誓,今生今世定要效法先父蒙恬,宁死也绝不背叛大秦,绝不背叛赢氏,然而现在,赢贞作为最后的赢氏血脉,作为大秦帝国最后的皇室血脉,也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蒙殛除了自杀以谢就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当然,无法忘怀先父自杀全节、无法放下心中执念的只有蒙殛一人,为赢氏死节也只是蒙殛个人的选择,蒙氏家族还是会继续效忠大楚的,这也是今天蒙殛将弟弟蒙铿以及两个儿子召到列祖列宗灵前训话的主要原因。
轻轻叹息一声,百里贤只好抛出了最后的说词,说道:“天放,谁说赢氏血脉已绝?世子望不就是赢妃的血脉?他身上至少有一半大秦皇室的血统!”
蒙殛还是摇头,叹息道:“可是他毕竟是姓项,他是项氏子弟哪。”
百里贤摆摆手,也叹道:“天放哪天放,大王令世子望随我前来辽东,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么?实话告诉你吧,大王他赐死赢妃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对于我们老秦遗民还是心有愧疚的,所以他决定让世子望改姓赢,以承继赢氏血脉。”
“什么?!”蒙殛微微色变,沉声问道,“子良兄,此话当真?”
“你我相交数十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百里贤轻叹道,“天放兄,大王如此用心良苦,一是为了让我等老秦遗民心里有个念想,可更主要的还是为了你这头蒙家之虎啊,大楚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蒙家啊。”
“大王。”蒙殛脸色一变再变,遂即向着南方一揖到地、长久不起。
百里贤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看这情形,这头蒙家之虎已经想通了,这趟辽东总算是没有白来,当下又道:“天放,明曰小弟便要动身前往洛阳了,上将军也会与我一同前往,这辽东或者说北貂国,可就交给你们蒙家四虎了。”
这也是项庄的一贯宗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蒙殛起身,然后向着南方再次一揖到地,长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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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从秭陵动身前往洛阳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却是人数最多的一批,后宫妃嫔、世子公主外加宫女侍从以及随行禁军,人数足有上万人,此外还有大量的辎重,王室搬迁,那坛坛罐罐、各式杂物不是一般的多。
午时过三刻,人马勉强聚齐,项庄下令开拔,先从北门出秭陵,又沿着凯旋大道浩浩荡荡到了乌江埠头,然后渡河北上,到了钟离境内,楼船将军钟离昧又调来五千水军,人马辎重便分水陆两路,向着洛阳齐头并进。
项庄作为国君,自然不用车马劳顿,有大船可乘坐。
从钟离县上船,先溯淮水西进,然后往北转入颖水,这便进入了陈郡境内,陈郡是梁地五郡之一,也就是后世的汝南郡,在华夏历史上的两汉时期,汝南郡可是人口大郡,人口最多时,曾经一度超过两百六十万口。
不过此时,陈郡却是一派萧条景象。
自淮水转入颖水,一路北行上百里,沿途村落不少,却没有一个冒出炊烟,派士兵前去查看,都说空无一人,一直到了汝阴县,颖水两岸才总算有了有人居住的村落,不过人烟也极少,便是汝阴县城,也只有廖廖数百户人家。
项庄心下叹息,当下向太子项政招了招手。
项政战战兢兢地走到了项庄跟前,作揖见礼道:“参见父王。”
看到项政拘谨局促、如履薄冰的模样,项庄心下黯然,有心说几句轻松的话缓和一下父子之间的谈话氛围,可是一张嘴说出来的却又是隐带着考较的话:“太子,对于颖水两岸的萧条景象,你又有什么感想哪?”
项政脸色发苦,以求助的眼神去看上大夫武涉。
项庄为了教导太子项政成才,给他配备了强大的太傅团,教兵法有毕书,教史书有百里贤,教经义有叔孙贯(已经被车裂),教武艺有晋襄,教骑射有呼延,偶尔甚至还会让公输车给太子教导器械、机关之学。
不过这会几个太傅都不在旁边,项政只能求助于上大夫武涉。
武涉知道大王这是在考较太子,自然不能够替太子作答,当下将目光转向别处,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项政越发着急,不过他毕竟已经当了多年的太子,虽急却也还能沉得住气,当下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道:“父王,孩儿觉得此地十分萧条,委实不如江东繁华。”
项庄的脸色便为之一冷,有些不悦地道:“这么多太傅,就教出你这点见识?”
项政这话说的虽是事实,项庄却本能地认为项政这是贪图江东繁华,吃不得苦。
项政吓得一激泠,赶紧跪伏船头,颤声道:“孩儿蠢笨,委实没什么过人见解,万望父王不要动怒,若是父王气坏了身子,孩儿可就万死莫赎了。”
“罢了,你起来说话。”项庄轻叹一声,伸手搀起了项政。
望着紧张到都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的项政,项庄知道,在他这些儿子的心目当中,自己就算不是头噬人的老虎,估计也差不太多了,当着他这个“父王”的面,十分才学恐怕连一分都发挥不出来,何况项政原本就资质一般。
当下项庄有些意兴萧索,便将项政打发回船舱陪他母后去了。
武涉走上前来,解释道:“大王,太子并非贪图逸乐之人,方才那番话他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什么深意,老臣以为……”
“上大夫你不必替他美言。”项庄摆了摆手,淡然道,“寡人自己的儿子,寡人难道还不清楚?太子的资质是差了一些,不过他为人墩厚,这点像他母后,他又姓格坚韧,颇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这点却又像极了寡人。”
武涉松了一口气,由衷地道:“我王英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