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一声宋兄弟,宋五的脸一下子都僵了,连自己要说什么一时都忘记了。
楞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来:“那个,咳咳……那个亲家太太客气了,叫我宋五就好!”
一面又怕张婆子再口出惊人之语,忙将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厮将那盘子给端上前来,看张婆子一脸的迷糊,解释道:“这是国公爷给亲家太太和大少奶奶压惊的。先前在前头,我们国公爷那是爱之深盼之切,对大公子实在是抱了太大的期望,一时情急才说了那话。”
“回去后,夫人劝了国公爷,国公爷也心生悔意,只是怕亲自来,动静太大,倒是惊动大公子,不好休息了。就派在下来,送几样东西,谢谢亲家太太对咱们大公子的一片护卫之心。”
张婆子冷哼一声,“我自己的女婿,我自己心疼。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用不着别人谢!”
宋五只做没听到这话,又继续脸上带着笑道:“国公爷其实心里还是心疼大公子的,这不早就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去了,等太医来了,给大公子把把脉,咱们也能放心不是?”
听了这话,张婆子勉强算是放缓了神色,算这个便宜爹还没混帐透顶。
见张婆子神色缓和了些,宋五才小声的道:“不知道亲家太太方便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张婆子警惕的看着宋五:“你想干啥?我可告诉你,我女婿虽然睡着了,可我闺女还醒着呢,你要是对我老婆子出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虽然奈何不了你,可我闺女能一巴掌将你糊到墙上去,你信不信?”
宋五苦笑:“亲家太太,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私下求你件事,不想让别人听到。”
张婆子打量了宋五一眼,又在院子里梭巡了一番,找了个大家都看得见的角落,一边往那边走,一边道:“你别不是看上我女婿这院子里的谁,想娶回去吧?我跟你说,这事你就烧错香,拜错佛了!这事你得找你们夫人啊?我们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带过来的也就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大都是你们府上的人。”
宋五一脸尴尬的解释:“亲家太太,不是,您误会了,我找您是关于大公子的事情——”
“什么事?”一听说事关宋重锦,张婆子也不再兜圈子了。
宋五这才道:“想必亲家太太这些日子也都看明白了,大公子和咱们国公爷之间有些罅隙。虽然说是父子,可到底因为相处的时间不长,我们国公爷又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好多事情他其实都做了,就是闷着不说。”
“不说别的,就王家那事,咱们国公爷硬是顶着齐国公的压力,也要护着大公子、大少奶奶和亲家太太您,可偏偏一个字也不说——”
张婆子嗤笑一声:“咋滴?你这意思,是说我那女婿带上我闺女,还有我这个婆子,还得因为这个给国公爷三拜九叩的道谢去不成?”
“我跟永珠当时是为了谁出头?为了你们宋家好不好?莫非被那疯婆子当着那么多宾客,死活要给你们国公爷扣绿帽子这事,在里面城里人眼里不叫事?还很光彩不成?”张婆子一脸一言难尽,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表情!
宋五打了个激灵:“亲家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谁要是敢往咱们国公爷头上扣绿帽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非得活剥了那人不可。”
“这不就结了,不然我还以为你们国公爷就这个爱好,被人扣绿帽子都不生气呢?不说别的,当时那情况,那疯婆子叫得那么大声,人人都听到了。你们家夫人性子文弱,又是主人家不好出头。”
“我这是念着好歹是你们国公府的亲家,你们家丢人,不是也连带着我闺女我女婿和我丢人么?我这老婆子一辈子,可都是清清白白做人,可不能丢这种人,这才出头的。”
“老婆子我虽然嘴硬心也不硬,唯独一张老脸,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够厚。这件事,我出头是为了我女婿我闺女,顺带着才是为了你们宋家。所以你看我也从来不在你们国公爷和夫人面前邀功不是?”张婆子笑呵呵的看着宋五。
宋五老脸一红,这是被反手一个耳光抽脸上了,人家都说了,自己做了事,不求回报,没想着邀功。
那不就是说自己,或者是直接在暗指国公爷做了本该自己做的事情后,还来邀功?忒不要脸了?
不过宋五到底脸皮厚,打个哈哈,也就将这事情含糊过去了。
但是今天他来的主要目的还没达成,想了想,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就开口:“其实我私下看着国公爷一心想对大少爷好,可偏偏却因为这么多年父子离散,两人之间误会太多,导致好意有时候都被当作了恶意。”
“这么下去,伤得还是两位主子之间的父子情分。别的不说,亲家太太您是个明白人,这府里如今还没立世子,国公爷膝下除了大公子,还有五位公子,个个都是在国公爷身边长大的,父子情深。”
“若是大公子还是这般,即使国公爷一心求好,总是被拒绝,时间长了,伤了心,恐怕那父子之间也就真没情分可言了。大公子也是聪明人,何必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呢?亲家太太您说是不是?”
张婆子摆摆手:“我一个乡下老婆子,不懂什么痛,什么快,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赔罪
宋五算是看出来了,这亲家太太是软硬不吃。
只得苦笑道:“亲家太太是个聪明人,何必装糊涂呢?属下求亲家太太的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只不过希望亲家太太得空,也劝劝大公子,没必要事事都跟国公爷顶着干。国公爷到底是长辈,有心低头也拉不下这个面子来,做晚辈的,就稍微退让一步也无大碍,您说是不是?”
“在下说句僭越的话,自从大公子回来,也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路,如今亦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着看大公子出错,好将大公子给拉下马来。不说别的,大公子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拿住了话柄宣扬出去,名声上有了瑕疵,对以后影响可大了。”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好叫亲家太太知道,国公爷如今最是看中大公子,将来这国公府都要交给大公子的。您想想,这个时候,若是让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国公爷那边定好的事情,说不得就得放一放。”
“这一放,那可就说不定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婆子一眼。
张婆子心里一跳,宋五是宋弘的心腹,她是知道的,宋五今天这话几乎是挑明了说,宋弘会立宋重锦为世子。
如果没有宋弘的授意,宋五想必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的。
只是,张婆子拿不准宋弘是真要立宋重锦为世子,将国公府都给他,还是先立着当靶子?
她收敛住心神,不管是什么意思,今天宋五来的意思,她是明白了,这是觉得宋重锦这个女婿对她这个岳母太好了,超过那便宜爹,便宜爹心里不痛快了。
所以来敲打敲打她,让她劝劝宋重锦,给那便宜爹说两句好话,最好能让他们父慈子孝,一团和气。
不然,这惹怒了那便宜爹,要到手的那什么世子之位,恐怕就要悬了。
张婆子心中明白,也知道今儿个她下了宋弘这个国公爷的面子,若是不表个态,说不得那小肚鸡肠的国公爷到时候将世子之位给别人了,还将锅甩给自己背。
按照张婆子本心来说,这便宜混帐爹不是个好东西,这国公府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世上哪里有白吃的午餐,这真要接下来了,这国公府上上下下不就是他女婿和闺女的责任了?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几百人要吃喝拉撒。
累得要死要活的,万一宋重锦那孩子,将来一个没把持住,也养了小老婆姨娘,还不知道要便宜给谁呢?
张婆子的心里,自家闺女这样就挺好了,钱财不愁,宋重锦守着她,自己护着他们俩,一家三口小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将来若是宋重锦中了进士,也别想着大富大贵,要是能瞅个机会,外放去做个县太爷,那可也是一县的父母官,全县城就数他最大,不用看人脸色,自己当家作主,岂不是快活?
只是,她心中也明白,这不过是她的一点私心。
日常听闺女和女婿说那话的意思,这世子之位只怕还是想争上一争的。
张婆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啥都听闺女的,闺女要是想争,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不能拖后腿不是?
心下转了无数个念头,面上却期期艾艾的:“大兄弟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行,大兄弟你放心吧,等我那女婿醒了,我瞅个他高兴的时候,劝劝他。到底是父子嘛,父子哪里有隔夜仇的?”
“只是大兄弟你也回去跟你们国公爷说上一声,我这女婿吧,打小吃苦受罪,被逼出来这一副黑脸,还没个笑模样,看着恶,其实这孩子心底极好,最是知恩图报,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
“也请国公爷看在这孩子受了那么多年罪的份上,别跟他计较,有些时候他心里感动,只是脸上看不出来罢了。”
说到最后,还是替宋重锦说话。
宋五心中感慨,大公子这岳母不说别的,只这为他的一片心,天下难得。
见张婆子吐了口,愿意在中间劝说转寰,宋五也就神色更和缓了,“所以说这大公子和国公爷真真是父子,就连这脾性都一样的。亲家太太你放心吧,我一定将这话带到。”
说完就要告辞。
张婆子犹豫了一下,喊住了宋五:“那个大兄弟,你也替我捎上一句话,今儿个,是我太莽撞了,虽然是心疼我家女婿,可当着那么多人,给国公爷没脸。亏得国公爷大人有大量,不仅不怪罪我,还送来这么多谢礼,叫我这老婆子羞得简直要找条地缝给钻进去了。”
“我给国公爷赔个不是,谢过国公爷宽宏大量!等明儿个国公爷闲了,我亲去给国公爷赔罪去!”说着还冲着宋弘的院子福了福身子。
宋五一愣,倒是没想到张婆子这么爽快干脆的居然就赔罪了?
不过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先前他拐弯抹角的暗示了半天,不仅是想让张婆子在中间劝说,更重要的是想让张婆子给国公爷去赔罪去。
本以为按照他对着两母女的了解,那是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能给说出道理来的人,又有大公子无条件的护着,恐怕这张婆子拉不下脸来。
没想到,倒是个果断的。
因着张婆子这话,宋五越发高看了她一眼,态度放得恭敬了些:“亲家太太的赔罪,我一定带到。您放心吧,咱们国公爷最是心胸宽和的,这点子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张婆子面上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啐了一口:放屁!你家那主子要是心胸宽和,老娘就是圣人了。要是真宽和,能派你来就差明着提示老娘去赔礼道歉了!要不是为着我闺女和女婿,老娘明儿个就能搬着板凳坐你家门口骂得你家祖宗都要从坟里爬出来——
事情说完,宋五正要走,就听到下人来报,说太医已经请来了,正在国公爷那边喝茶。
是太医院院正杜太医亲自来的。
一听这话,宋五忙跟张婆子告了罪,急急忙忙的去了前院。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把脉
张婆子听了个分明,这意思是老杜太医的儿子亲自上门来给自己女婿把脉来了?
顿时站不住了,急急忙忙就往宋重锦和闺女的屋子跑,到了门口,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掀开了帘子进去。
就看到王永珠正拿着一本医书看得入神,另一只手还无意识的翻动着熏笼上宋重锦的头发,让头发干得快些。
听到动静,扭头看到是张婆子,一看面色就知道有事。
忙放下书,起身拉着张婆子走到旁边,小声的问:“娘,怎么了?可是有事?”
张婆子将宋五来的目的,大致说了,最后才道:“刚才有人来通报,说是太医院的院正杜太医亲自来的,我一想,这不是你师傅的大儿子么?听说这院正一般的皇亲国戚都请不动,怎么女婿那便宜爹将他给请来了?”
面上不掩担心,俗话说的好,出头的椽子先烂。
先前宋五的话有几句还是被张婆子给听到心里去了,比如说无数人都盯着宋重锦,等着他出错呢。
就算张婆子再不知事,这以前听齐夫人讲过一些杜太医看病的规矩,还有到了这府里,因着宋重锦水涨船高,下人们也格外巴结。
那些小道消息还有哪些忌讳和规矩,多的是人要讲给张婆子听,因此别的也就罢了,这忌讳的事情,张婆子可是知道的。
以宋弘的身份,请院正来那没问题,可若是因为宋重锦而请,就有点僭越了。
王永珠安抚的拍拍张婆子的胳膊:“娘,你放心吧!没事的,这人是国公爷去请的,说出去顶多也就是说国公爷一片爱子之心,在府里也就是其他人眼红一阵子,反正他们不管啥都眼红,也不差这一件半件的。”
“倒是一会子大师兄来,娘也见见,准备点见面礼。”
张婆子一听,立刻一拍巴掌:“可不是,你娘我都糊涂了,我回去准备见面礼去!”说着就急急忙忙的回去,叫上吴婆子,让将见客的衣裳找出来,又翻看自己的私房,看什么合适。
王永珠这边也换了衣裳,一边琢磨着,这段时日,因着宋重锦要考试,没去杜仲景那边,一会子这大师兄来,该不会抽查自己的学习进度吧?
没一会,宋五就将杜仲景给送进了院子,态度十分恭敬。
杜仲景进了院子,就看到台阶上站着王永珠。
见了杜仲景进来,王永珠先上前行礼:“见过大师兄,今日要劳烦大师兄了。”
杜仲景心中虽然有无数的疑问,可面上还稳得住,只顿了一下,就点点头:“既然是国公府邀请我过来,谈不上劳烦。”
一面就问:“妹夫如今情况如何?你没替他把脉?”
王永珠忙解释:“他只是劳累了些,并无大碍。现在还在昏睡呢,我把脉不准,不敢胡说——”
杜仲景点点头:“行了,先带我去看看妹夫,我先把把脉,然后你再说说你把脉的结果,也算是这一个月来的考试。”
王永珠正色应下了。
宋五跟在后头,听这太医院最是方正古板的杜院正,跟自己少奶奶说话,虽然听起来严厉,可语气却比在国公爷面前温和多了。
方才在国公爷那边,杜院正可是一板一眼的,先给国公爷把脉,然后直言不讳,说国公爷心火旺盛,有些气躁,这么大把年纪了,该修身养性了,说完开了一张降火的方子,上面一副药里黄连和那莲子心就占了一半。
国公爷当时脸就青了,拿着方子气得半日没说话。
还是杜院正提着药箱要告辞,国公爷才开口,请他给大公子把把脉。
杜院正虽然没拒绝,只是看上去不太高兴,宋五就在心里嘀咕主子爷这样是不是托大了。
此刻看到杜院正的态度,宋五才知道自己多想了。
将杜仲景请到里屋,宋五也跟了进来,转过屏风和隔间,就看到炕上宋重锦还在沉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