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复城破,甘宁就想自杀,被王平赶紧扯住臂膀给拦住了。王平说了:“将军勿自责之甚也,此非战之罪……”
本来咱们兵力就相当有限,敌军数量是我方五倍还多,想要牢牢守住鱼复,难度系数就挺大。再加上蜀中内乱,竟然无法派出一兵一卒前来援救,而敌军又玩了新花样,导致城内士气不振……真不是我故意给自己找理由——“即孙、吴复生,亦不能得全也!”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碰上一场必败之仗就想要抹脖子,这对国家丝毫也没有好处啊——“巴地甚广,可与魏人周旋,即再败,亦可返至成都,相助守护。将军盍吞声忍耻,为国家而弃死志耶?”
王平好说歹说,才终于劝得甘宁放下刀来,随即二将便即聚拢残部,从西门狼狈突出,沿江而走。行去不远,忽听一阵鼓响,道旁杀出一支队伍来,当先一将横刀高呼道:“甘宁休走,庐江丁奉在此!”
原来鲁肃早派船只运送丁奉等人绕过鱼复,特寻道狭处伏兵以待西蜀败军。甘兴霸又惊又怒,举刀高呼道:“吾往日从不闻此般下将,今偶遇挫,即为所欺!若死于此,横使竖子成名!”亲率残兵,朝前猛冲。
一番恶战,终于被甘宁、王平突出围困,西向逃往朐忍县去了,蜀将娄发则为丁奉手刃,另一将詹彦跪地请降。
魏军也不在鱼复多作停歇,便即水陆并进,直取朐忍。甘宁不败则己,这一败就再也收势不住啦,从朐忍、临江、平都、枳县等处,一路沿江而走,一直跑到巴郡郡治江州,才算勉强站稳脚跟。司马懿从朐忍县西便即转道,循小路西指宕渠,只派苏飞率七千兵马与鲁肃水军继续追击西蜀败兵。
才到宕渠,远远地便即望见城头高竖魏家旗号。
原来是勋为了策应荆州军西进,特命徐晃率军三千,自南乡而下,尝试攻打宣汉——既然昔日王平可以从这儿过来,咱们应该也可以从这儿过去。这时候守备宣汉、宕渠等县的,乃是巴西太守黄元,素与甘宁不和,本来就存了见事不妙赶紧投降的心思,这一见魏军到来,人数不多,便即出城与战,结果被徐公明一场好杀,几乎胆落。于是也不敢守城了,直接打开大门,自缚请降。
徐晃就这么着先期进了宣汉和宕渠二县,但他麾下兵力不足,故此也不敢继续向西方挺进。正好翌日司马懿便率大军赶到,于是浩浩荡荡从宕渠杀向安汉,轻松夺城,再逆着西汉水而上,直取阆中。只要拿下阆中,前面就是葭萌关……
此番一千五百里长途挺进,司马懿虽然一路都打得挺谨慎,但行军速度还真不慢,从夺取鱼复到开向阆中,仅仅花费了十七天时间而已。那边是勋在葭萌关下与刘封对峙也有小一个月了。
是宏辅名满天下,外界传说总是越传越邪乎,说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会,经史子集无所不览,兵书战策无所不阅,简直孔圣之后,再无这般博学多才之……哦,仅次于当今天子是也。好在是勋自己并没有被这些无识之论冲昏头脑,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倘若两千年后再有汉末三国的模拟游戏,估计自己智力和政治是可以设得挺高的,且必有“辩舌”一类特性也,至于统御和武力等值,能够及格那就挺满意的啦。
他之所以能从乐浪乡下一个夷人……好吧,还是从入了是家算起,不过一介乡儒而已,竟能纵横乱世,改变历史进程,成为天下文魁儒宗、国家重臣,固然有自身秉赋和努力的因素在,但那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真正使他崛起的,一靠拥有后世两千年积累的知识,最主要是熟读《三国志》等史书,二靠因缘际会,成为了曹家姻亲。真要是只靠他个人的能力,想跟汉末群雄斗心眼,那必然是百死无生啊。
古人眼界有限,知识面不广,但论起智慧来,还真未必比后人要差——当然啦,因这年月的社会环境所限,绝大多数愚氓是没法跟后世相比的,是勋若一直身处乡氓之中,或许倒能脱颖而出,说不定混上个小地主、小县吏啥的。但若身处士大夫群中,想往统治阶级圈子里钻,若无后世积淀,最主要是通晓历史上有名人物的履历,可以一定程度上察知其心意,就他那点儿小聪明还真不够看。
尤其他穿越到了英雄辈出的后汉末期,前一世本就对很多历史人物相当崇敬,即便如今高踞其上,也并不敢随意轻视。你真把他扔到一个不熟悉的时代,九成九他出不了头,而万一冒出头来,也可能会被成功冲昏了头脑,自以为天纵英才是也——搁这时代,他还真不敢这么想。
再说了,术业有专攻,在文学上他多少是有一定秉赋的,再靠着抄袭后世的诗文和学术思想,闯出了一定名头,更加多年积累,如今即便自己吟诗作文,不说超越三曹七子吧,也自认非普通文士可比也。但在军事方面,就算比这时代所有军事家都要多读过几部兵书,也不敢自诩知兵——纸上谈兵,口若悬河,临阵决断,手足无措,类似废人历史上还出现得少吗?
所以他老老实实地把日常军务全都交给了曹真和沮授等人打理,自己只管坐镇中军宝帐,处理一些文书事务罢了——简直把自己的位置从大军统帅降成了普通监军。可是军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需要处理的文书——你合着不能让是太尉去计点钱粮吧,日常下达到某曲某屯的军令,也不该由是太尉来草拟吧?是勋呆在帐中,但觉分外无聊。想要设宴饮酒,甚至传女乐自娱,又恐动摇了军心……
后来干脆,老子巡营去吧。于是每日便在中、后各营乱转——前营他是不去的,怕有蜀军来袭,流矢横飞之际,不期然要了他一军统帅的小命……是勋别有一桩好处,是这年月绝大多数士大夫所不具备的,即不轻贫贱是也,哪怕只是普通运粮的川中民夫,他都能毫无架子地与之恳谈。这年月普通百姓那都还是很淳朴的——其实就是够傻——见如此大僚竟能折节下交,无不感激泣零。士兵们大多拍着胸脯保证,愿为太尉效死也;老百姓则说:“若早有太尉来治蜀地,必然小大得安。”
是勋心说别扯了,我堂堂太尉来治一蜀?你这是咒我呢吧?但表情却毫无不满之色,仍然和蔼地笑脸相对。
曹真曾经私下劝是勋说:“太尉贵重,不当与贱役语,恐**份。”是勋笑着回答他:“何所谓贱役耶?汉高不过一亭长耳,兴汉之臣多狗屠辈,遂能应时而起,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况此皆我大魏子民也,吏不爱民,民不亲附,吏若抚之若子,自然国家安泰。”
沮授也劝,但却是另外一套说词:“太尉受命伐蜀,手握重兵,本处嫌疑之地,乃更与乡民语,恐有厚买人心之谮也,不可不防。”是勋点点头,说你担心得有道理,随即却又摇头:“吾今乃为国家收蜀人之心也,非为私也,况天子圣明,不受人惑,岂肯相疑?”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曹操这人疑心病重,自己要是真的一个不慎踩过了界,还不知道老头子心里会怎么想呢。但一来他觉得只在营里转悠,接触的人绝对数量不算多,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再说了,不干这些他又能干啥?回主营闷头睡大觉吗?
谁知道还要睡多少天?荆州军究竟哪辈子才能突破鱼复,来跟自己前后夹击刘封啊!他虽然不怎么管理军务,但曹真每日必要向其禀报军中情况,估计着顶多再有一个月,粮运就会开始捉襟见肘。是勋心说史书上也没有细说,不知道后来钟会在剑阁究竟被拦了多久,我怎么着也得比他钟士季呆的时间长吧。三国中后期的名人当中,其实是勋挺瞧不起钟会的,那基本上就一马谡的翻版,而且看他在成都受姜维蛊惑,妄图造反的计划,其战略眼光又比马幼常差了不止一筹。
“欲使姜维等皆将蜀兵出斜谷,会自将大众随其后。既至长安,令骑士从陆道,步兵从水道顺流浮渭入河,以为五日可到孟津,与骑会洛阳,一旦天下可定也。”倘若这不是后世的污蔑,而真是钟会的计划,那简直是可以当作笑话来听的……
惜乎,吾身边无邓士载也——邓艾还在辽东领着票高句丽人屯田呢——当面也非刘禅,但不管怎么说,也得比钟会玩儿得更漂亮一点儿才成,否则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好在就当是勋逐渐丧失信心,却还没有彻底放弃的时候,终于传来消息,荆州军已经杀入巴中,而徐晃也拿下了宣汉、菪渠。是勋得报大喜,急忙召聚众将商议,曹真就说了:“刘封若知三巴不保,必不敢再留葭萌,而必南逃,吾将踵迹而追,破之不难。然若彼得入成都,据城而守,亦未必可遽下也。”您估摸着,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吴懿他们会放刘封进城吗?
是勋皱眉沉吟少顷,说我不如来写一封书信,劝说刘封投降吧——终于可以干点儿老子的强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