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终其一生都未曾篡位,还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原因是多方面的,一则孙、刘觊觎在侧,而且仍呈上升趋势——蜀汉之衰退,自刘备夷陵之败为始;孙吴之衰退,自孙权称帝为始——曹操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骤行篡僭之事。二则他终究是汉臣出身,原本的志向不过以“汉征西将军曹侯”之名得终而已,最后一步,不是那么容易突破心理障碍,迈得过去的。
然而此时曹家的势力比原本历史上要强大许多,荆州已得其半,孙氏苟延残喘而已,凉州虽然仍在吕布手中,东北却平了公孙,北方制压鲜卑,足可相抵。就是勋原本的想法,待到天下一统,曹操就算突破不了自家心防,也拦不住属下给他“黄袍加身”啊,将会实实在在出现一位魏武帝,而不是儿孙所追尊的。
可是这会儿终究还未能完成统一啊,曹老大你着的什么急呦!
曹操着急,其实还就是是勋所勾引的。本来荀彧、王必之死,就使得曹操暴怒如狂,偏偏是勋还把矛头指向了刘协,恨得曹操几乎就想挥起一剑,把那小皇帝一劈两段。要是别的什么人,哪怕朝廷重臣,曹操说杀也就杀了,偏偏他不好杀皇帝啊……
既然如此,那就先把那家伙从皇帝的宝座上给扯下来再说!
曹操挺郁闷,他在前线浴血奋战,汉臣们在后方不停地拆墙角,最可恨也最无奈的,前线打得越好,他本人的权柄就越重,汉臣们对他的不信任感、畏惧感也就越深——整个儿一恶性循环嘛!所以他才想要封藩建国,撇开朝廷,单立一个大本营出来——原本历史上是邺城,如今是安邑——你们想在许都胡闹,随便你们,反正动摇不了我的根本。
当然啦,这般思考问题未免有些天真,许都确实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问题还有个实职的皇帝在呀!在原本历史上,耿纪等人因而作乱,弄死了王必,其后关羽北伐,前锋出没许都近郊,就逼得曹操差点儿打算迁都。刘协要是真没用了,还迁个屁都?就算把他送给关羽又能如何?
所以经此变乱,曹操又是哀痛又是恼恨,心说本以为那家伙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没想到还有点儿能量;本以为可以置之不理,没想到一个不慎便起风波。好,这回因为皇帝不甘心做傀儡,结果搞死了王必和荀彧,那会不会还有下回?又会有我哪名眷属、亲信,会身陷危难之中?
由此就跟原本的历史分了岔,曹操提前考虑起了禅让之事(谁叫刘协提醒他了),并且打算下定决心,迈出那至为关键的最后一步。但他仅仅才透露出了一丁点儿想法,就把郗虑和是勋这些铁杆儿粉丝全都给吓着了,是勋紧着问他,你“得无诈乎”?曹操反倒反问:“宏辅以为孤不足当耶?”
是勋心说没啥“不足当”的,这天下倘若定要一位天子来统御——提前两千年搞民主政治当然是扯淡——就他认为仅二人有此资格,一是曹操,二是刘备,就连孙小二都才具不足,得靠边儿站。要是皇帝靠选举上位,那肯定是你曹孟德啊,票数铁定过半啦,问题皇帝是世袭的,时机不到,骤然改朝换代,只能导致人心离散,而不会产生丝毫的正面效果。
所以他必须劝谏曹操。当然以是勋之智,话不可能说得太直白,眼珠一转,干脆,咱把死人扛出来吧:“荀公遗书于勋,云东南未定、益凉未平,此非代汉之时也。若逆势而行,非足以顺天应人,反足为害……”
曹操点一点头:“文若遗书于孤,亦如此言,然……”打个转折——“若东南底定,即可挥师以收全荆,并下交州,十分天下,得其八九,势乃成矣。”
是勋心说这话也有道理,然而——“主公坐镇淮南,料孙氏不足平也,然今归许,恐生枝节。况西贼亦发兵以临关中……”
就在耿纪、韦晃等人造乱,直到曹操匆忙返回许都,大肆清洗异己,这段时间当中,终于从西线传来了警讯——
且说刘备得到曹操下江东的消息,急点兵马,按照法正的谋划,兵分三路以侵中原。第一路,关羽、甘宁率水军沿江而下,欲往江陵与刘琦会合,其后或伐江夏以通彭蠡,或弃舟北上恢复南郡,可应机而动也。
第二路,张飞、陈到率步卒出散关故道,直取陈仓;第三路,刘备亲率主力出祁山,欲与凉州军相合,冲击陇关防线。
可是吕布自从与曹操再度约和以来,先是挥军北上,把西部鲜卑大人蒲头杀得狼狈逃蹿,其前锋竟然沿着河西直入朔方郡,隔河眺望旧治临戎。在凉州新招揽的参谋姜叙趁机向吕布进言:“朝廷不置其守久矣,是欲弃二郡也,将军盍收之?衣锦得归故土,人生至乐也。”
吕奉先本为五原郡九原县人,但很年轻便离开了故乡,率领张辽、高顺等并州豪杰纵横天下——姜叙乃有“衣锦得归”之语。且说并州最北部的朔方、五原二郡,灵帝末年即为匈奴、鲜卑等游牧民族所占据,郡吏大多逃亡,无人愿往补任。本来打算任征羌名将董卓为并州牧,去收取二郡的,谁料想董卓跑半道儿上一掉头,就进了雒阳了……
嗣后曾以吕布为并州牧,但吕布还来不及大展拳脚,就又被分派去了凉州。继而朝廷分并州为朔、并二州,朔方、五原皆属朔州管辖,新任刺史正乃是勋是宏辅是也。是勋在朔州打下了基础,曹德继任,花费数年时光,终于彻底收降南匈奴,曹操乃将其族彻底打散,分为十余部,安置在西河郡的北部,以及朔方、五原的南部。
也就是说,朔方、五原二郡,一半为受汉朝所控制的南匈奴游牧之所,一半还掌握在鲜卑各部手中。所以曹德向朝廷上奏,建议干脆省去二郡,直接划一片羁縻之地来安置蛮族吧——反正以目前的情势,也不可能重建郡府,更不会有人敢去赴任为守,何必再留个空名呢?
曹操颇为意动,但却被是勋给拦住了。是勋对他说:“正其名,乃能实其事,名不正,则事终败也。朔方、五原,控扼河套,为御虏之至重。昔主父得之,遂能威秦;始皇得之,乃使蒙恬却头曼;卫、霍取之,漠南更无单于庭也。今虽不能郡县,宜存其名,以励吏民;若即省之,年深日久,将无人以其为汉土也!”
虽然现在咱们还不能彻底恢复朔方、五原二郡,起码找不到敢于前去守牧的人才,但也应当在正式行政规划上,仍留其名。如此一来,军民人等仍会心存恢复之念;一旦将二郡简省、废置,就会逐渐被遗忘,无人再以为那是应当夺回的汉土。可是河套那地方太重要啦,据此即可控扼草原,威压北虏,可万万丢不得呀!
两千年的历史证明了,中原王朝只要能够有效控制河套地区,便既可占据有利地形,又能获取大批良马,可对北方游牧行国采取全方面的攻势;而一旦失去河套地区,则恐维持完整的守势亦不可得矣——当然那些汗牛充栋的例子,不能都跟曹操分析,是勋只得举了赵武灵王、秦始皇和汉武帝三个威慑北虏的重要时期为例。
不仅仅是勋,当时荀彧还在尚书令任上,也同样劝谏曹操,最终曹操采纳了二人的建议——不过就两个虚名嘛,那就先留着吧。
可是虽然仍存其名,却实无其官,所以姜叙才怀疑朝廷“欲弃二郡也”,建议吕布,不妨您把二郡给收了吧。
可是姜叙此言才刚出口,旁边却有一人高声喝其字,道:“伯奕慎言!”说话之人乃是凉州从事杨阜,字义山,是姜叙的表兄。杨阜说了,有些东西并非旁人不用,便可自取的,一旦吕使君将势力伸出凉州之外,尤其是占据良马产地河套地区,朝廷必然忌惮,则先前的和议又将付诸东流——“此无端启衅之由也!”
姜叙有些不以为然,还待分辩,却被吕布摆摆手给拦住了:“凉州未定,岂可不知餍足?吾当先灭韩遂,底定羌胡,再可论及它事也。”
于是掉过头去,加紧攻打韩遂。韩遂匆忙派遣其婿阎行往赴许都,向曹操求救——朝廷不是已赦我等之罪了吗?赶紧下诏让吕布停手啊!曹操正欲南征孙氏,心说若有韩遂帮忙牵绊着吕布最好,于是请诏为两家解斗——当然只是表面文章,他不会采取任何有效的举措去救援韩遂,限制吕布,而吕布也压根儿不理,照打金城无误。
杨阜、姜叙等人都是凉州土著,相对来说,心向朝廷——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二位领的头,将杀害凉州刺史韦康的马超生给赶了出去,还杀光了马超的全家——吕布若非朝廷钦命的凉州牧,他们未必肯甘心臣从。故此在这些人的围绕下,吕布并无趁着曹操南征,与刘备联手,再侵关中之意。
但是没有关系,吕布没这心思,陈宫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