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得报擒获数名鲜卑大人以后,是勋即考虑趁机收服一两部鲜卑人,以为日后之用。不过原本他比较看好窦宾,直到诘汾主动前来输诚,才将视线转向拓拔部。虽然在他看起来,诘汾未免太过聪明了一些,对于形势的清晰认识是别部大人所不能比拟的,恐怕不易操控,好在诘汾即时把儿子力微拱手献上。
是勋并不想扣留力微做人质。真有雄心甚至是野心者,不会在乎人质的生死——刘邦还往车下推过亲生儿子呢,还跟项羽请求要分一碗老爹羹吃呢,人要真想造反,有没有人质区别不大;但对于那些比较注重感情,并非彻底冷冰冰的政治动物来说,取质反易别生嫌隙,不如暂且宽放之,以示己心之诚。说白了,人质这玩意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要真是君子,防得过严,反倒会产生反效果。
诘汾算哪一类人呢?就原本的历史而言,根本缺乏记载,况且他在位时拓拔部的势力始终不强,就算野心勃勃,也根本表现不出来啊。但是根据史书所载,力微这小子即便势力大了,足够跟中国政权开仗了,也仍然职贡不缺,还算比较值得信赖的。
是勋是没记住,其实《魏书》上提到过力微这样一句话:“我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这人未见得没有野心,但他看事情比较长远,赶上中原王朝强势的时候,自然以和平、互市对自家更为有利。
是勋倒是也想把力微带在身边儿,好好教导一番——当然不是教他什么儒家道德、忠孝节义,那些只不过一条政治遮羞布罢了。是勋是想指点力微,游牧民族和农业民族真正的区别在哪里,两者若相攻伐,前者容易获得短期利益,但最终获胜者(不管是军事上、政治上获胜,还是文化上获胜),肯定是农业民族,尤其是中国这种庞大的农业民族。为自身计更为子孙计,还是以臣服于中原王朝为最佳选择。
不过,他暂且打算先放力微回去,让那小子协助父亲统合各部。力微将来是要做拓拔部大人的,是勋希望能够通过他来一定程度上掌控草原,倘若这小子在部族崛起过程中没出过什么力,又被教育得太象汉人,定然会受到族内长老的敌视。在原本历史上,力微的继承人沙漠汗便是如此,这孩子长期滞留汉地,与族内长老非常生分,因此当他返回草原后,长老们便不停地在力微面前进他的谗言,说他得了晋人的“异法怪术”,此乃“乱国害民之兆也”,最终导致了沙漠汗的被杀。
草原大乱,对中国有利,但问题是勋目前还想扶持拓拔部坐大呢,要等此部真能囊括草原大漠,成为中国隐患以后,再搞这种花样不迟。嗯,沙漠汗啊,吾孙,你恐怕最终还是逃不掉原本历史上的歹运呀……
扶持拓拔,乃至收力微为养子,固然为是勋的临时起意,但也与郭淮、诸葛亮等人仔细商讨过其中的利害。众人都觉得有点儿赶不大上是勋的思路,但等是勋解说分明以后,皆表赞成。以如今汉家的实力,想要一举平定朔州,镇压诸胡,那是很不现实的,若能扶持拓拔部以敌匈奴、蒲头、步度根等,亦为上策。就光允许胡人在中原衰弱的时候(比方说秦末、新莽末)搞代理人战争吗?咱也可以干啊!
此为“驱虎吞狼”之计也,后世叫“以夷制夷”,中国人真不缺这份聪明劲儿。
且说当日辰时举办了收养子的仪式,随即是勋即命郭淮计点物资,以授诘汾父子。他返回圜阴县署,派人将那刘晓唤来,开门见山地就问他:“汝为中行说耶,为李陵耶?抑或为苏武耶?”
中行说乃前汉文帝时候的宦官,受命随同公主出塞,和亲匈奴,但他不乐意去,还宣称说:“我要是到了匈奴,必定为汉家的祸患。”这狗头倒真是说到做到,不但将汉朝的内情向匈奴单于合盘托出,此后还多次怂恿单于侵掠汉地。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并且也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汉奸——汉朝之奸也,在有汉朝之前的暂且不算。
李陵是苦战而败后才被迫归降匈奴的,还打算寻找机会刺杀匈奴单于,谁料武帝听信谗言,杀了他的满门,导致他有国难归,也就只好踏下心来混迹于北虏之间啦。匈奴单于倒是挺看重他,以女妻之,封他为王。苏武那不用说了,留胡不辱,终得归汉。
是勋那意思,是问刘晓:你是彻头彻尾的汉奸呢,还是被逼无奈做了汉奸?要么只是因形势所迫,暂留北地,其实并不打算为鲜卑人服务,仍想归汉呢?
刘晓伏在是勋面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区区绝不为中行说,亦不为李陵也。虽非朝遣,亦未受拘,然此心追慕苏武,恨不能灭胡而兴汉也。”
是勋对于这个刘晓,还是存了一定戒心的,因为此人前后所言大不可信——他说他是宗室,以何为证?刘备还说自家是宗室呢,原本历史上,要不是后来名声响了,跟随曹操进了许都,觐见汉献帝,真不会有人认他这碴儿。那么献帝使宗正按查图籍,结果就一定靠谱吗?中山靖王刘胜那就一多产兔子,子孙无数,再加上中间有新莽这么一乱,能查清楚才叫怪了。估计刘协是想扶一宗室以敌曹操,所以才认下了这门亲戚。
刘晓说初平中在雒阳为郎,逢董卓乱而被虏北去。初平距今已十年矣,可是眼见这刘晓比是勋大不了几岁,他未冠即可为郎?可能性不高啊。而且是勋私下问过诘汾,说刘晓是四年前主动往投的,中间那六年他都在哪儿度过的?既已为自由之身,何不寻道南下,而要投入拓拔部中?
不过诘汾父子似乎颇为信任刘晓,是勋也不好将他绑起来严刑拷问,甚至正当收服拓拔部的要紧关头,也不方便把他留之不遣。没有办法,只好先叫过来试探一番,并且敲打一番了。
当下是勋撇嘴而笑:“汝果然忠于汉乎?然吾若使汝往刺诘汾、力微,汝可能为?”
刘晓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敛容答道:“使君毋得戏言。使君才服拓拔,而又以力微为假子,是欲有所用也,何容其遽灭?况今彼父子皆在使君掌中,若欲除之,一力士足以,安得用吾?”
是勋歪着头,上下打量刘晓几眼,反问道:“汝以为吾服拓拔,欲有所用,然终何所用耶?汝可知乎?”
刘晓侃侃而言:“使君之意,区区略窥一二。是乃欲以附汉之拓拔,讨不臣之蒲头、步度根等,而使北境得安。今日之力微,颇似前汉之呼韩邪也。”
是勋微微点头,继续问他:“然则汝以为,诘汾父子可能办否?”刘晓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表态:“区区愿辅佐之,使其能办,必不负使君之望!”
是勋叫他过来,就是这个意思,先试探一下,看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呢,还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继而便可暗示他继续留在虏中,相助诘汾父子行事。当然啦,最后还要提醒一句:“今彼弱而附汉,异日雄强,亦恐有不臣之心,汝其仔细,勿得误彼,亦自误也。若有蹉跌,恐不欲为中行说而不可得也;若其事协,其功不下博望(张骞)。”
刘晓闻言,悚然而惊,赶紧拱手:“使君宽心,区区知当如何做。”
等到刘晓出去以后,是勋便又唤入诘汾父子,询问他们,我今天又放人又送物资、武器的,你们爷儿俩回去,要多久才能把没鹿回等部都牢牢掌控在手中,从而有实力跟我南北夹击美稷呢?诘汾还在考虑,尚未回答,是魏先一拍胸脯:“不必三月,儿即可率军相从大人。”
是勋摇头:“比及三月,春已至矣,万物萌发,非动兵之时也。”扯过案头的地图来,指点着美稷西方:“汝既归也,即可迁拓拔及各部于此,乃近于我,便于呼应。没鹿回等若有异动,吾亦可即遣兵相助。”诘汾父子连声答应,最终商定,最晚四月初,双方即各起兵夹击匈奴。
是勋是忙得是团团转啊,这边儿才送了诘汾父子出堂,前后脚的,诸葛亮又进来了,呈上包括拓拔、没鹿回等各部愿意归附汉朝的表章。是勋展开来一瞧,骈四骊六的,肯定不是鲜卑人的口吻,也不知道是刘晓写的呢,还是诸葛亮作的——反正这事儿交付给孔明去办了,他便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拓拔部归附的表章上有诘汾和是魏的亲笔签名,剩下三份儿,可就只有手印没有签名了——没办法,那几个货都不会写汉字啊。
读完表章,并无漏洞,是勋不禁表扬了诸葛亮几句。正在考虑派谁去许都递交,诸葛亮突然凑近一些,低声对是勋说:“今服鲜卑,则匈奴更将胆落,何不遣一介使往美稷,劝其弃戈而降?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