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打算就在长安城内外,把关中和关西各部全都一举扫灭,到时候凉州光剩下一个韩遂,那还不手到擒来吗?可是大家伙儿都是天使召集过来,联兵讨伐李傕的,本属同一阵营,要想开打先得撕破脸,还得找一个借口。借口要怎么找?都是脾气暴躁的领兵之将(贾诩除外),口舌之争上升为械斗,进而上升为战争,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儿了。
再说吕布也不傻,在原本的历史上,他都有智慧(当然一定程度上也以武力为后盾)辕门射戟,为纪灵和刘备解斗,更何况激起纷争来呢?又何难之有?所以此次赴宴之前,陈宫把自己的大致谋划跟吕布一摆,完了说温侯你的第一步任务,就是要先跟马腾他们干起架来,能不能办到?吕布轻轻撇了撇嘴:“此易为尔。”
是勋一开始没想到这一出,还以为吕布是临时起意,等这回瞧见吕布投射过来的得意的目光,展现出来的高傲的笑容,这才恍惚察觉。至于鲁肃和贾诩,那估计早就明戏了,鲁肃刚才拿刀拍桌子呵斥众人,也不过就是配合吕布在演戏而已,而贾文和——
当日一听说是勋夺取了华阴城,还撤去桃林塞的守军,贾诩就知道不妙了,朝廷打算把吕布这只猛虎也放到关中来,赶紧跑去跟段煨商量,说事已至此,看起来只有彻底服从朝廷,才是上策。想不到段煨闻言大怒,喝骂道:“都是汝劝我来攻长安,乃至华阴先失!若要归朝廷者,早早可归,朝廷或愿使我镇弘农也,如今进退失据,皆汝之过!”拔出刀来就要砍贾诩。
贾诩当下是连番致歉外加哀告,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了,下来一想,不行,段煨杀心已起,我要是还顾念着往日的交情,不抢先下手,必然身首异处。好在他暗中笼络和掌控段家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于是就趁着前锋接仗之际,骤施辣手,把段煨给射伤了,兼并了他的队伍。
按照贾诩原本的谋划,吕布要进关中,那肯定是拦不住的,自己争取在攻打长安的战役中立些功劳,再跟是宏辅商量商量,给我数县屯驻足矣,哪怕是偏在左冯翊北方的粟邑、衙县呢,梁兴何如人也,自己要吞并他有多大难度?然后即在关中与吕布周旋,期以数年,就有可能把吕布逐出关中去,自己当土皇帝。
可是今天吕布在宴会上这么一闹,出手就打死了马玩,与马腾等人结下了不解之仇,贾诩猛然醒悟,敢情吕奉先这就要动手了,要将来援的关中、关西之将一网成擒!既然如此,自己要是匆匆离场,肯定会被当作是马腾一党(谁叫自己本来就是凉州人呢),难免会跟吕布军起冲突。就自己手下那不足万人,真的打得过凶悍的吕奉先吗?
贾诩确实深通战阵之谋,别说吕布了,陈宫在他面前都肯定要吃瘪,但目前所有兵马都在长安内外,回旋余地实在太小,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哪怕你智谋再广,没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也根本斗不过吕布这种狠人。再说了,吕布既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处心积虑地故意激化矛盾,肯定各方面都已经有了布置,说不定自己前脚迈出府邸大门,后脚就要被乱箭穿身!
所以他才跟吕布说:“诩若留下,尚可活,若去,必死无疑矣。”
他只要暂且留下,吕布就拿他没招儿,可能趁机吞并了自己的军队,但绝不可能当着是勋的面取自己的性命。难道说,自己最终还只能孤家寡人一个跑许昌去投曹操吗?是宏辅啊是宏辅,你处心积虑是要招揽我、网罗我呢,还是要羁縻我、软禁我?
吕布也果然拿贾诩没招儿,所以干脆摆明了说,你不如从了我,跟我一起去凉州吧。贾诩这才醒悟过来,赶情吕布跟是勋早就有了密约,朝廷拿关中与河东,而要赶他到凉州去——呀,这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
可是我去凉州干嘛?贾诩这人野心不大,他一辈子的谋划都是力求在乱世中保全性命,倘若机会许可,再进而去做一番大事业,然而其人既然自恃以智,当然不甘心远离中原,跑去经营边地。如今关东有袁、曹壮大,荆州有刘表,蜀中有刘璋,群雄逐鹿,正大丈夫用武之时也,灰溜溜地跟吕布回老家去折腾?这格局未免太小了点儿吧,甚无趣也。
真要跟吕布去凉州,那还不如跟是勋去许昌,以我在朝中的人脉,九卿易得尔,将来曹操要是真能成事,就辅佐他兴王霸之业,要是眼瞧着袁绍占优,便暗中为其内应,亦不失公侯之赏。跟吕布去凉州,我又能得着什么?
想到这里,贾文和的神情立刻镇定下来,当下站起身朝吕布深深一揖:“诩乃出凉州,岂肯与乡人相争?温侯恕我。”说着话慢步走到是勋食案前面坐下:“诩腹中尚饥,而所食皆为温侯践踏,请得一饭。”他这是双关语,隐含的意思是:我没地方可去啦,原本的计划都被吕布给糟蹋了,如今只能来投靠你,你收不收?
是勋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把碗筷推到贾诩面前:“勋既有食,岂敢怠慢贾公?此番围攻长安,梁兴不肯奉诏,请贾公为勋讨之。”贾诩接过碗筷来,略点一点头:“诚如尊命。”
吕布长身立起,“哈哈”大笑道:“汝……卿等且自商议,某这便去取马腾等宵小的首级来献!”说着话双手揪住领口,左右一分,“嗞啦”一声,把一件簇新的锦袍扯得粉碎,露出里面穿着的软甲来。随即大步出堂下阶,就从人手中接过了他的赤杆大戟。
是勋目送吕布离开,然后转过脸来瞧瞧鲁肃,以目相询:真要在城里开打?吕布有胜算吗?鲁肃朝他微微点头,那意思:无须担忧,估计陈宫早有谋划,以有心算无心,胜率很高。
是勋一想也是,虽说各部都只准带千人进入长安城,但四方城门的守护仍然捏在各家诸侯手中,其中南门彻底部署的是吕布的人马,他想临时把大军全都拉进来,那一点儿都不难。关键那千人之限,前提是各部都不愿意撕破脸皮,引发内讧,而要是铁了心打算闹事,自己再发一百条禁令也是空口废话而已。估计这会儿,陈宫就已经把吕家军都带进来啦,先控制各门的守卫,然后就要关门打狗,马腾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吕布你好狠,陈宫你更狠!只希望不要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长安城,再杀成一片白地……
正这么想着呢,忽听堂外一声大喝:“吕布狗贼,纳命来啊!”是勋闻声注目望去,堂外是大片庭院,方砖漫地,立假山、植花草,还有照壁隔阻着院门,就见吼声响处,照壁后面猛然蹿出一骑来,马上骑士满身锦绣,手持一条长槊,便直朝还在堂下的吕布刺来。
啊呀,是马超!
是勋忍不住就“噔噔噔”几步来到堂口,凝神细望。虽说他胆子不大,前一世要在大街上见着打架斗殴的,瞧一眼就赶紧闪人了,绝不围观,以免殃及池鱼,但这是马超和吕布划时代的巅峰对决啊,岂有不看之理?话说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二位就压根儿没有撞见过,还是自己搅乱了历史进程来得有劲啊,先见太史战孙策,又见太史斗吕布,如今竟然还能得见这二位对战!
只见那马超马孟起,才刚二十出头,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箭眉朗目,相貌颇为英武,只可惜遗传自老爹的那个大鼻子略微有点儿破坏了形象——不过这样也好,不至于显得柔弱,不会被误会成白面书生。马超一身袖筒铠,但是并不按照这时代的惯例漆成红黑二色,而是银底金边,彩丝为绊,外罩一件乱云翻卷纹的锦缎披风,整个人都显得那么花哨——看起来后世传说中“锦马超”的称呼,也是有其本的啊。
吕布没见过马超,但是估计一瞧那大鼻子,就知道是谁的儿子了,当下冷笑道:“竖子前来取死乎?!”手抬大戟,运足双膀力气,就朝着马超捅过来的长槊往上一磕。马超借助马势,又居高临下,吕布以步对骑,其实是挺吃亏的,然而吕奉先骄傲一生,自诩天下无对,根本不把一个嘴唇上才刚生出点儿黑毛来的小年轻放在眼里,按他的想法,我这一搪,就要让你长槊脱手,人也倒撞下马来!
然而两般兵刃相交,就听“嘡”的一声,马超的长槊朝上扬起,可是竟然没有脱手。吕布“咦”了一声,心说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啊,不想马腾犬种竟生虎子!他还只是略有些愕然,马超却不禁大吃一惊,心说我这膂力,西凉无人可敌,就连老爹全盛时候都未必能接得下我三槊,想不到招数竟被吕布所破——吕奉先果然厉害,今日他辱及父辈,此战不死不休,可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认真对敌才是。
两人交了一招,勉强算是平手。好在庭院不大,马超的坐骑就没能真跑起来,冲力不足,否则吕布大意在先,恐怕便会小小吃亏,乃至于失了先机。此番既然试出了马超的力气,吕布遇强则强,也不禁精神大涨,当下收回大戟,双腿分开,下盘用力,又奋力横扫出去。马超急忙掉过槊头来挡,又是一击即分——
可是马超的坐骑借着冲击之势,这就已经从吕布侧面蹿过去了,“噔噔噔”直上台阶,转瞬间已经到了是勋面前。是勋不禁大惊失色,匆忙躲闪,心中暗暗叫苦道:“果然围观打架是中国人的劣根性,真是要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