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打开并合的两块木牍,只见信上写道:“东海外臣麋竺顿首百拜。曹将军麾下:竺受徐州陶牧深恩,受托以辅嗣之重……”
原来是麋竺写给曹操的信,大概意思,先通报陶谦想要退职,表其子陶商自代,自己受命辅佐,然后重申徐、兖两州的盟约,希望曹操继续支持陶氏,最后表示愿意献上钱三十万、粮五万斛,以表达自己和陶商对曹操的敬仰。
是勋一目三行读完了信,随手往案上一撂,随即抓起饼来,用匙舀了酱,一边抹一边笑道:“想不到麋子仲也是个聪明人哪。”很明显麋竺知道自己很难再斗过曹氏了,所以假借帮陶商联络曹操的名义写信过来,其实是向曹操输诚。不过是勋咬了一口饼,咀嚼两下,却又再说:“彼家财巨万,如此仅拔一毛,未免悭吝了些。”
郭嘉笑道:“不过投石以问路也。倘主公有意收纳,自然更有财货献上。”
四个人吭哧吭哧地嚼饼,唏哩呼噜地喝汤,一时无话。是勋嚼着这麦饼就多少有点儿难以下咽——太硬了——心说酵母菌究竟是从哪儿才能搞到哪?这要是有发面饼,肯定就好嚼多啦。当下干脆把饼撕碎了抛入盆中,浸满了菜汤,就当它“泡馍”来吃。
曹操最先吃完,抬起袖子来就擦嘴,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卞夫人赶紧拦住,从怀内掏出手帕来给他净口、净手、净须。第二个吃完的是郭嘉,他用饭的仪态很优雅,可惜饭量太小,才刚一张饼、小半盆汤就打住了。是勋第三个搞定,他是随身带有手帕的,当下掏出来抹抹嘴,擦擦手,又端起面前的水杯来,以袖遮掩,漱了漱口——这年月医疗水平太次,所以个人卫生一定要做到最好才成。
等到荀、程二人也用完了饭,卞夫人指挥着仆役把残羹和食案都撤下去,是勋才继续讲述自己的遭遇。最后讲到在邺城外一篇《别赋》震惊当场,曹操急忙取过笔墨来:“宏辅且慢些吟诵,待某记录下来,也可朝夕把玩。”
是勋赶紧摇头,说:“今日已晚,且待明日录下来进呈主公便是。”跳过这一段,开始讲淳于琼的耍横。曹操就问啦,你瞧那些冀州的骑兵如何?是勋说我是不大懂兵的,但看他们装备都很精良,战马也很神骏,总共四五十骑,行动起来如同一人——其实差得很远,但搁这时代,就勉强可以这么形容啦——就比当日吕布所率并州精骑差不太多。要是袁家有数千同样素质的骑兵,就足够纵横大河南北了。
趁这功夫,他还先给曹操打预防针:“虽未见面,据勋在冀州所闻,颜良、文丑皆万人敌也,惜乎骄而无谋,蒋奇、韩荀皆名过其实,高览尚可,唯张郃张儁乂智勇双全,不可小觑。”当然啦,这是综合他们后来的战绩所得出的结论,是未卜先知。
他讲述完了以后,五人又讨论了好一阵子,等是勋告辞出来,都已经过了午夜了。鄄城内本来宵禁,但是勋手持曹操发给的令牌,倒是一路无人拦阻,安然返回家中。一进门,翟煜就迎了上来,连声问:“小人何时可以得见太史君呢?”是勋说这都几点……这都什么时辰啦,你既已到了鄄城,那着的什么急啊,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带你找他去。
于是翌日清晨,他就带上翟煜去拜访太史慈,然而往门上一通报,门子回复说:“我主平日四更即起,往校场去习武、练兵,是从事错过了。”是勋没有办法,只好跟翟煜两人又匆匆赶往城外的校场。
他是曹操面前的红人,又跟太史慈交情莫逆,所以辕门口的卫兵未加拦阻,就放他们进去了——是勋就琢磨着,这军纪还是不够严格啊,自己又无令在手,又只是个文吏,照规矩就不该随便放自己进军营啊。找空得跟曹操和太史慈他们唠叨唠叨,军中以纪律为第一要务。
来到场上,远远地先听到叱喝声和兵刃交磕声,只见一大群兵围成一个大圆,中央似乎有人正在放对。是勋挤进人群一瞧,只见太史慈正面对一条大汉,两人各使一对长大的手戟,运转如同车轮一般,你来我往,气势汹汹地杀在一处。他注目打量那大汉,便见此人身高在一米八往上,肩宽腰粗,头大须密,就跟座大山一般,但是行动极其灵活。是勋只是粗通武艺,所以也瞧不出来两人是不是使出了全力,只是攻守之际,貌似是打了一个平手。
又战少顷,只听太史慈一声轻喝:“且住!”双戟交叉胸前,朝后倒纵。那大汉也就此罢手,倒持双戟,抱拳施礼:“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真个武艺精熟,吾不如也。”太史慈笑道:“无乃太谦乎?你我招数只在伯仲之间,但卿的膂力便要强过太史,足与吕奉先并肩也。”
是勋挥手招呼:“子义。”太史慈转过头看是他来了,不禁大喜,急忙行礼。是勋瞟了一眼那大汉:“这位是……”其实他心里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就瞧猜得对不对了。
太史慈开口介绍:“此乃主公新拜军中司马,陈留己吾人,姓典名韦字国藩。”是勋心说果然是典韦——史书上没有记载典韦的字,有人说他出身贫寒,所以无字,但是勋认为是漏记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不管再怎么出身低,一旦混上官儿当,就算没字也得现造一个出来啊,怎么可能一直空着呢?你还怎么跟士人接触?哦,原来他字“国藩”,《国语》中有“韦藩木楗以过于朝”句,估计是从中化出来的。
是勋还记得自己前一世的小时候,曾经听过一段俗谚,给三国武将排了座次,乃是:“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七黄八夏(一说七许八黄)九姜维。”吕布武艺最强,这从无疑义,赵云排第二,大概因为他人气够足,加了点儿印象分儿,典韦第三,反对的人也不多,因为这家伙真的够勇,演义上说,就连曹操都称赞他为“此古之恶来也”。
当下跟典韦见礼,顺便就问:“典司马何日投了主公的?”典韦答道:“某本为张邈麾下小卒,从司马赵宠,前我军略取陈留,赵司马倒戈而降,因荐某于夏侯将军……嗯,元让将军,复为主公所简拔也。”是勋点头,心说这跟史书上记载的差不太多。这一时空,当日曹操在定陶击退吕布以后,就派夏侯惇去扫平了陈留郡,估计典韦是那时候跟着赵宠投降的,而他后来归曹操直属,应该是自己离开鄄城,前往徐州以后的事儿了。
随便聊几句,典韦就退下了,是勋跟太史慈互诉别情。于是是勋就把翟煜唤将上来,问太史慈:“子义还识得此人否?”太史慈“哈哈”大笑:“昔日你我三骑透围而出,以救都昌,如何不记得。”翟煜当即拜倒在地,恳请太史慈收留,太史慈也爱他的勇壮,答应收他做为部曲。
是勋跟军营里混了一顿朝食,出来后打马扬鞭便直奔自家庄院而去。他返回鄄城的消息,昨日便已传回院中,小罗莉管巳一直翘首期盼着呢,闻讯冲出来一把抱住,可是想想又不大妥当,羞红了脸依依不舍地撒开了手。是勋心说反正在我家门口,老子做什么还怕别人瞧见吗?伸手把管巳又再搂入怀中。
管巳噘着嘴道:“我还当你被新妇所迷,不肯再回来了呢。”是勋苦笑道:“我哪有这般好命?新婚后第二日便被迫抛下妻子,离开徐州,去冀州公干,这会儿才刚缓过气来——身上臭死了,赶紧的烧水给我洗澡!”
当下在浴盆里好好地泡了一泡,涤除一路的风尘,还叫月儿给自己搓了搓背。因为害怕管巳就躲在门外监视,所以他再不敢伸手去小丫环身上乱摸了,并且忍不住就想:“啥时候能把这丫头也收入房中呢?”
这事儿有点麻烦,先不提管巳整天跟怕猫儿偷腥一般紧盯着自己,就说等把老婆接过来吧,她随身带着六名陪嫁丫环哪,自己要真表露出纳妾的意愿,她八成是宁可让收自家身边人,也不会让收月儿的。罢了罢了,月儿先得往后排,老子还没把管巳推倒呢,着的什么急啊?
嗯,洗完澡先得赶紧写信,把自己在冀州的所见所闻,就春秋笔法一番,通报给陈登知道,让他站稳脚跟,别受袁家或者别的什么人的诱惑,一门心思跟着我主曹操就成。嗯,还得赶紧的把老婆接过来,那就必须也给是仪、曹宏和曹豹他们写信……陶谦也不可少啊,自己当初是在他的见证下答应前往冀州去的,总得给老头儿一个交代……我靠忙死了忙死了!
不对,写信之前,是不是还先得去见见病席上的管亥哪?
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公事儿、私事儿一大堆……老子干脆当几年贪官敛点儿钱财然后找个静僻的地方隐居去算了。嗯,不成,老子吃不起那个苦……这年月活着本来就挺苦的了,要再离开城市去往乡村甚至是深山密林,老天爷啊,你杀了我算了!
(黯然销魂者之卷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