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华灯初上时分,韩健为萧旃抵达苏州城所设的宴会正式开始。
这算是一次接风宴,可也是一次君主国的示威宴席,为的是让北朝将士有更多天朝上国的优越感,也是向世人展示,如今南朝已名存实亡,连你们的女皇帝都落入我朝之手,距离真正以武力踏平南朝已经为时不远。
也就在当天,韩健同时收到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杨瑞分娩,诞下公主。这令韩健失望不已。
第二个消息则显得有些特别,这倒是一条小道消息,说是朱同敬暗中派人与苏廷夏所部有所接洽,看样子是想与朱同敬所部联合,一同对抗北朝强大的兵马,以及司马藉的勤王军。
韩健通过借粮的方式,让司马藉所部可以继续牵制苏廷夏所部,近乎处在孤立无援状态下的朱同敬似乎是看到希望,他觉得既然北朝已经开始陷入内斗,他就可以适时跳出来,用他的方法来搅乱北朝的局势。他所采用的方法,就是派人去与苏廷夏联络,既然你苏廷夏得不到北朝皇帝的信任,倒还不如与我合作,等将来再“平分天下”。
但韩健怎么想,以苏廷夏的智计,也不可能去与朱同敬合作,反倒跟司马藉合作倒还有可能。
苏廷夏现在不敢打着旗号与北朝正式分道扬镳,因为他的部下中,有许多都是北朝将领,在这些将领心目中,战争是最高的荣耀,如今正是助天子平天下时,岂能说反就反?
你苏廷夏孤家寡人一个,功成名就之后仍旧孑然一身,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更别说父母妻儿,可我们在北朝可是有家眷的,跟着你背叛北朝朝廷,或者是可能建功立业,但就算建功立业,也建立在老婆孩子家族全死光的前提下,这是何等凄凉之事。
苏廷夏肯定会考虑到这点,他不敢轻易言反,而他也不是要铤而走险与北朝立于对立面。因为就算他如今有五六万兵马,粮草也充足不用从北朝来补充,可问题是韩健御驾亲征,加上北朝兵马大元帅林詹的兵马,实在是强大到无可撼动的地步,林詹经历大小战事数十场,更是无一败绩,这在华夏军事史上都是很少见的名将。若是林詹仅仅是对内凶悍也就罢了,可偏偏林詹成名是在与外夷交战,深得将士和百姓的拥戴,就算在南朝百姓当中,林詹的声望远远在他苏廷夏之上。
不得民心,更遑论造反。
苏廷夏现在所想的,就是举兵南下,在占据一隅之后,等韩健将南朝的残局所收拾,到时他可以名正言顺请封一方,到时借助岭南的地利优势,与朝廷分庭抗礼,做下一个“南王”。与朱同敬合作,那才是苏廷夏自取灭亡。
韩健对于苏廷夏军中的情况也是时刻留意着,与任何的敌军不同,这路苏廷夏的人马,也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北朝兵马。
韩健所能得到的情报,甚至包括苏廷夏的日常起居,他每天起来上了几趟茅房,见了什么人,在见过这些人时说了什么。苏廷夏其实明知道自己身边遍布朝廷的耳目,但他有意不娶铲除,似乎也是想通过这等方法来告诉韩健,我不怕你监视,就算我与朝廷背离,也是图的自保,而不是要与反对朝廷。
……
……
当晚的宴席,是在韩健在苏州的临时行宫举行,与宴之人,除了事件的主人公韩健和萧旃之外,同时还有苏州城几位非当值的将领,以及谋臣和随军的文官。
这是一次看似很普通的宴席,但在开宴之前,韩健就从太守府那边得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萧旃“绝食”了。或者萧旃只是气不过当天被韩健那般的对待,在来到苏州之后,尽管韩健为她准备的是锦衣玉食,但她却一天都没吃东西,好像要跟韩健死扛到底。而韩健派去迎接的车驾,也是没接到人。
韩健本来还在穿参加宴会的衣服,由法亦帮忙整理着,等下面的女官把事情报上来,韩健微微皱眉道:“难道还非要朕亲自去一趟不可?”
法亦微微摇头,看得出他不赞同韩健亲自去太守府。
本来事情就是因为韩健的“无礼”而造成,萧旃所气的人,也是韩健,这次的宴会也有北朝耀武扬威之意,萧旃怎肯轻易就范?
“那如何?”韩健看着法亦,其实他的笑容已经表明了意思。
法亦点头道:“臣妾亲自去一趟也可。”
韩健点头,要说法亦跟萧旃之间,多少还有一点渊源。
曾经杨瑞执政之时,萧旃随朱同敬一起到北朝出使之时,法亦曾作为宫廷使节前去接洽,当时法亦也是奉命去查探到底朱同敬身边的两名随从是谁,法亦查证之后得知,朱同敬身边的二人,一人是长公主萧旃,另一人则是长公主萧旃身边的小太监。
在那之后,法亦再未跟萧旃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主要因为萧旃第二次踏赴北朝之时,法亦已经嫁到了东王府,过着基本封闭不出的生活,二人没机会再见面。这次法亦也算是主动请缨,想过去帮忙说和,韩健想来,应该女人之间多少有些共同话题吧。
趁着还没入夜之前,法亦匆忙往太守府而去。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法亦就派人回来通禀,说是萧旃会亲自过来参加宴会,至于法亦是如何说动的萧旃,韩健不得而知。
到晚上宴会时,韩健与众将领都先入席,而后萧旃才姗姗来迟,并不见法亦的身影。这种公开的宴席,就算法亦以后妃的身份也是不会出来参加的,但韩健知道,法亦应该是陪同萧旃一起到他临时行宫所在地来赴宴,只是在进来后才转道往后院而去。
“长公主,别来无恙。”韩健坐在主位上,没有站起,只是拱拱手行礼。
萧旃冷冷瞥了韩健一眼,没任何言语,连礼都没行,照理说,她现在作为人质到北朝控制的城池来,就要以臣子的礼数来对韩健行礼。可名义上,她自己也是君王,君王见君王,连敌国使节见君王都可不行礼,更别说是敌国的君王。
北朝的将领不由议论纷纷,都觉得这萧旃好生无礼,低声议论中,也会提到半天韩健更无礼的事情。
萧旃面色不动,直接走到客首的位置坐下来,她的席位比韩健略低,但还是比下面的将领高,这也是为显示她尊贵的地位。
韩健没介意,摆摆手,让侍从上菜。
等菜上的差不多,肉食和素食都很丰盛,韩健对萧旃很客气道:“军中饮食,无非行军之军粮,长公主还请勿见怪。”
萧旃冷冷一笑道:“如此精美菜肴,我杭州将士早已不能品尝,朕身为南朝君王,不能令将士饱餐,自己又谈何在此享受?还是给换上粗茶淡饭的好。”
在场的将领又有些义愤填膺,韩健给萧旃吃好东西,这萧旃居然挑三拣四的要吃粗茶淡饭。
韩健摆手道:“那就给长公主换上粗茶淡饭,以朕平日所用之餐食即可。”
随之下面的侍从把萧旃面前的荤食和素食都扯下,改而换上真正的“军粮”,有干饼和干肉,一壶水,再加上一碗粟米粥,也就如此。
韩健笑道:“粗茶淡饭,公主请勿见怪。”
萧旃侧目看韩健一眼:“你平日的生活,倒也不错。”
这话其实是带着讽刺。
韩健笑道:“朕与军中将士吃用的都一样,要说北朝这些年别的不多,但在军粮物资上,一直不想亏待下面的将士。朕每日都会到下面军营巡查,若将士不能饱餐,或者行军途中无荤食垫腹,朕心中深感不安。”
萧旃咬了咬牙道:“这些,可都是从我朝疆土抢回去的吧?”
韩健笑了笑,对于这问题,他还真不好回答。
粟米和面粉,都是出自北方不假,但荤食的确有很多是从南方所抢,再经过熏制之后,就近运送。干肉保存的时间要比鲜肉长很多,而军中将士要上阵杀敌,若吃不到盐和肉,就会手脚无力。所以韩健对于这两点军需物资很看中,在战争紧张的时候,甚至把江都的荤食都列为百姓不得食用的禁品,而要送到前线去慰劳将士,在这点上,虽然江都百姓也有提出怨言的,但大多数的江都百姓还是表示了支持。后来韩健得天下,此举更是得到北朝百姓的支持,无论如何不能亏待了前线的将士,这基本是北朝百姓的共识。
韩健道:“长公主,请吧。”
萧旃拿起米饼,这的确比她平时所用的差很多。
她在杭州城,可是感觉不到断粮的,因为她是女皇。身为南朝人的她,习惯了以大米为主食,而眼前的干饼和粟米粥,都是北方人经常食用的,她吃起来还不太习惯。她下嘴咬了一口,饼很干,居然咬不动,更别说是嚼烂吃下去。
萧旃硬着头皮,还是把第一口吃完,近乎是生生咽下去的。
而在场的将领和文官,脸上都带着得意的笑容。
要说这种“军粮”,他们吃的可是非常习惯的,要吃干饼,吃一口饼要配两口水才可,否则根本难以下咽。而若实在是太干,还有粟米粥,旁边还有盐巴,总不能干吃饼。而萧旃根本没有吃这种食物的经验,她这么吃,就是硬生生在下咽,连前线的将士都吃不消,更何况她这样的金枝玉叶?
韩健摆摆手,意思是让人把同样的食物,拿到他这里来。
不过韩健不会去扫在场将士的胃口,他们难得吃一顿好的,若韩健让下面的人给他自己换上军粮来作为主餐,那在场之人都吃不上好东西。哪有下面将士吃的比皇帝还好的道理?
韩健只是让人拿过一块饼来,吃一口,但韩健一样没就着水,吃起来就很香的样子。
萧旃打量着韩健,好像很惊讶为何韩健能吃的这么顺,而她连咬一口都那么难。等韩健把饼吃了一半,她突然意识到,韩健是在跟她作比。
你看看,我跟你同样是君王,我吃得,你吃不得。我能跟将士同甘共苦,而你却不能。
萧旃明白这一点,冷笑道:“不知东王,可否交换而食?”
萧旃直接称呼韩健为“东王”,这就好像韩健称呼萧旃为“长公主”一样,互相不承认对方君王的身份。
当下就有北朝的将领想斥责,却被韩健所阻止。韩健笑道:“长公主莫非以为,朕的饼与你的不同?”
萧旃轻轻一哼,没回话,却当是默认了。
韩健也不解释,直接让随从把他吃了一半的饼呈递过去,再把萧旃的饼拿过来。
萧旃只在饼上咬了一口,韩健先看着萧旃,萧旃一口下去,却才知道韩健吃的饼,比她刚才吃的更硬更干,一口下去,只是多了个牙印,竟然都没咬下来。
在场的将领和文官一片哄笑声,而韩健却拿着萧旃的饼,很快就吃完。最后韩健拍拍手,拿起桌上的水壶,仰脖就把一壶水全都喝下去,才提醒道:“长公主还是多喝水,吃饼吃干肉,很容易消化不良……就是容易便秘,所以军中用水很多,再若行军途中,必然有素食搭配,如此才能令将士营养均衡。”
萧旃有些生气,韩健这是给她下马威,可偏偏她还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算是韩健吃剩下的半块饼,她也是咽不下去。
韩健这才让侍从重新把之前的菜肴换上去,笑道:“长公主今日前来,就是我北朝的贵客,若只是吃这些粗茶淡饭,会让天下人觉得朕亏待于你。所以……我们还是一同用膳的好……”
萧旃气呼呼把饼放在桌上,吃了口粟米粥,虽然味道她吃起来不是很习惯,但这比吃干饼要好上许多。
“不用了。”
萧旃终于找到能吃的东西,光喝粥也是不行,她直接拿起桌上的干肉,狠狠一咬,却比干饼更加难咬动,最后她只能吃粟米粥,旁若无人一般。